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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吴立岗的书中，可以看到俄裔犹太人维果茨基（或译作维果斯基1896-1934）的话：“从产生语言功能的心理本质来看，书面语言是完全不同于口头语言的另一种过程。书面语言是语言的代数学，是有意的、自觉的语言活动中最困难、最复杂的形式。”从中提出两点：一是书面语言不同于口头语言，二是书面语言是很难的。关于书面语言很难这一点，可以与意大利蒙台梭利（1870-1952）的话对应起来：“在我看来，书面语言在刚开始的时候充满了困难，不但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在使用一种非理性的方法在进行教授，而且因为一旦获得了这种能力，我们就立刻尝试着要发挥书面语言的某些高级功能。可是我们却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这种书面语言是经过几个世纪文明人类的完善才固定下来的。”这里提取三层意思，一是教授方法出了问题，二是急于求成，三是书面语言需要长期训练。关于书面语言需要长期训练这一点，张清芳在《语言产生：心理语言学的视角》中写道：“在人类历史上，书面语言的出现晚于口头语言。从个体发展的角度来看，个体获得和使用书面语言的能力要晚于口头语言和动作技能（如行走）。书面语言的产生是指以手执笔将所要表达的思想用书面文字写下来的过程，被称为书写产生。书写是一个包括各类信息编码以及运动执行的复杂的认知加工过程，其中包括概念准备、词条选择（语义提取和句法构建）、拼写编码、运动编码和执行运动程序（van Galen，1991）。正常个体的书写能力需要历时15年才能达到稳定状态。”15年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毕业了。可是，即使到了大学毕业，大部分还是写不好文章，何况小学生呢？关键问题还是蒙台梭利讲的“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在使用一种非理性的方法在进行教授”，学生并没有习得书面语言。荣维东曾总结过国内外写作教学实践的三种范式：从传统的以关注写作结果为主的“文章中心”写作，到以关注写作过程为重心的“作者中心”写作，再到当代以关注写作的交际语境、目的、功能为重心的“读者中心”写作，也称为“交际语境写作”。这三种范式，其实并不新鲜，不过是从不同角度去看待了“世界、作者、作品、读者”这四者的关系，不同角度横看成岭侧成峰，看到不同的作文就跟“盲人摸象”一样。所以说，即使现在提了“交际语境写作”，“文章中心写作”“作者中心写作”也没有过时。吴立岗早就在文章中一遍遍地讲：“……决定作文能力结构的，不应该是写作的过程（如审题、立意、选材、组材、谋篇、布局），而应该是语言交际功能发展的年龄特点。……只提工具性还不能反映语文学科的特殊性……语文学科的本质特点是它的社会交际工具性。”所以，吴立岗提出的根据语言交际功能发展的年龄特点而确定的小学作文训练序列：小学低段以童话体作文为主、中段以素描作文为主、高段以实用作文为主，这是合理的。当然，我个人觉得还是可以优化的。在两年前，我发过一条朋友圈：“整个十月，读了很多童话体作文的内容，读了一些吴立岗和葛红兵的文章和书，对小学生作文训练的认识应该说更进了一步。低段童话体为主，中段客观素描为主，高段主观创作为主，这应该是一个合适的序列。时代变了，不能再用老一套，要站在未来看现在，才会更有价值。”我觉得“高段主观创作为主”更合适。在吴立岗1982年出版的译著《苏联的作文教学》中，有专门一节论“情节虚构的记叙”。可40年过去了，尽管2022课标也强调了“文学阅读与创意表达”，但在实际的写作教学中，还是不怎么提倡虚构的。我总想到罗大里（1920-1980）《想象力的文法》中的两句话：“只可惜孩子成了追求正确答案的书呆子。”“如果我们要教小朋友思考，必须先教他们如何虚构。”口头语言与书面语言有诸多不同，特别是“阅读要求文字表达既准确、简练、通顺、符合逻辑和语法规则，又要经得起反复推敲，而听的语言在听者那里则没有这么多规矩”。不论是国外的“拼音儿童”还是我国的“汉语儿童”，通过实验研究，专家一致认定：口头语言的发展是书面语言发展的基础。婴幼儿阶段是书面语言机能发展的关键期。学龄初期的儿童正处于从口头语言迅速地向书面语言过渡的时期。周兢的《汉语儿童早期阅读与读写能力发展研究》表示：“在入小学之前，即使没有上过幼儿园，有些儿童也已经拥有一定的读写经验。儿童这些读写经验的获得，源自家庭中有意义的读写环境。这个环境并非是家长直接教儿童认字或写字，而是为幼儿提供了一些有效的互动环境，包括丰富的阅读材料（图书、杂志、报纸及与工作有关的文字材料，可供幼儿乱涂乱画的笔、纸等工具），实用的、有意义的读写活动（家长阅读报纸、边听电话边作记录、到超市购物前写购物清单、随机运用和讨论文字、点字念儿歌和故事、读出饼干盒上的文字说明及超市中商品的商标），有效的人际互动（当幼儿就图书或文字提问时，家长会很乐意给予说明、支持、鼓励；家长与幼儿共同阅读，或主动通过提问、暗示等鼓励幼儿阅读或书写）。正是在这些有意义的读写环境之中，幼儿早已开始接触文字并产生兴趣，发展了对身边文字的识别能力。”莫雷、李惠健、李利在《婴幼儿书面语言机能发展研究》中下了结论：“无论在识字方面还是在阅读方面，婴幼儿经过训练，能够取得较显著的学习效果。如果经过3年左右的培养，儿童在认字阅读方面完全可以达到小学中年级乃至高年级的水平。”这些研究结果，在现在的作文教学面前是令人感到诧异的。为什么呢？因为学生的“书面语言的发展被耽搁了”。吴立岗在文章《小学作文起步训练的几个问题》中点明了：“到二年级下学期，绝大多数学生的写字和阅读已经自动化，已具备独立作文的基础。因此，他们书面语言和口头语言如此相似的现象，只能够被看作是他们书面语言的发展被耽搁了。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在于把小学生的书面表达降低为口头表达的记录，没有为他们创造发展书面语言所必需的特殊条件，也没有安排符合这些条件的训练顺序。”施民贵在文章《一年级开始写童话体作文——以部编〈语文〉低年级单元说话写话为例》中指出：“一年级开始写童话体作文，旨在提前作文起步，鼓励说自己的话，说有质量的话，说有故事的话，改'说话写话’为'出口成章、下笔成文’。”这其实是很合理的也是很有必要的，但总有人说“超纲了”。我以为，一谈小学作文，就把课标搬出来云云的，虽然“十分正确”，但实在是一种“无能的自我阉割”，犹如“鸟在笼中，望孔明，想张飞，无奈关羽”。我们常听到这样的话：“作文就是用笔说话。”这话，说对便对，说错也错，就看怎么理解了。用嘴说话，是口头语言；用笔说话，是书面语言；它们是有差别的。可能，因为我们说的是普通话，写下来的也是普通话，所以便觉得口头语言与书面语言没有多少差别。这是一种误解。小学低年级学生的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没有本质的差别，他们的书面语言只是他们口头语言的翻版，这个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只能从口头语言逐渐过渡到书面语言，从“听、说”过渡到“读、写”，直至形成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两套体系。但是，多少学生，即使到了高年级，他的书面语言依然没有从口头语言中解脱出来。我们往回看，书面语言有两种系统：即“文言文”和“白话文”。其中白话文又包括“古白话”和“新白话”。古白话，是魏晋六朝以来在北方话口语基础上逐渐发展形成的书面语言。新白话呢，从“五四”而来，“用得久了，被群众所承认所采纳了，就会逐渐成为规范化的'国语’了”。像鲁迅等一大批作家，用优秀的文学作品大大丰富了现代汉语，使汉语书面语言达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语言产生的研究难度很大，“究其原因，部分可以归结为语言产生过程的高度自动化，使研究者难以对其进行有效控制和观察。”“一般来说，自动化（automaticity）是无意识的、不加控制的、高效的、快速的。”“在日常生活中，没有任何一种技能的练习像言语产生的练习那么多：如果一个人在一天中交谈40分钟，那么将产生大约5千万个词汇代码。由此可见，言语产生过程是一个快速的、几乎自动化的过程。同时，人类需经思考才可以产生语言进行交流，因此言语产生又是一个涉及复杂认知加工的过程。”“语言加工的自动化表现在：人们再认一般词的过程是自动地、无意识地完成的，这是因为人对单词的识别做了大量练习的必然结果；相比而言，构建句子的句法结构为控制加工过程，个体可以清楚地意识到这个过程是如何完成的。”我常常讲：学，就是模仿；习，就是练习，刻意地练习。怎么进行书面语言的训练？第一，我们多读优秀的经典的书面语言作品，自然能滋养我们的书面语言系统。这是潜移默化的，如绵绵春雨，润物细无声。如果在婴幼儿时期，尽量跟小朋友讲主谓宾齐全的规范的话。第二，知其所以然。所谓语言表达能力是指，在口头语言及书面语言的形成过程中运用字、词、句、段的能力。尽管书面语与口语存在诸多差异，但是说话者或是写文章的人都必须遵循相同的语义和句法规则，才能让对方理解其表达的意思。那么，从规则入手，就是一个很好的训练方式。举个例子：“丁有宽在一年级学生练好四素句、连续句、并列句的基础上，从二年级开始进行句群结构学习，理解句子和句子是怎样联系起来的。他没有按照语法学上的句群分类，而是根据小学生记叙文写作实际，概括出了连续、并列、总分、概括与具体四种句群结构重点学习。”吴立岗在其《小学作文教学论》中，也有介绍丁有宽的“读写结合五步训练”。文章的基本结构方式是很有限的，比如语段的基本结构方式，大致可以分为并列、承接、递进、选择、解说、转折、因果、假设、条件、目的、总分十一大类。我最近约了一帮老师共同编写《跟着课文学作文》，其中一个关键处，也在于让学生看见作文的规则。第三，我们在阅读的时候，不能仅仅满足说了什么，还要理解怎么说的，这是阅读指向写作；我们在作文的时候，要想好了再写，要清楚自己是怎么写出来的，这是在写作中学会写作。我说过：“写作里没有捷径，不走弯路就是捷径了。”再借欧阳修《卖油翁》的话：“无他，唯手熟尔。”我很少讲“口头语言与书面语言”这个话题，主要是我也懵懂；其次呢，谈论这个话题有些“不合时宜”，鸡同鸭讲，白费力气。昨晚，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句“小学生作文写不好重要原因是没有习得书面语言”，引来几位朋友的评论，于是动笔写下这篇文章。在这里，再推荐几本书给大家：吴立岗《小学作文论》、吴立岗、施民贵、杨文华《小学童话体作文教学》、张清芳《语言产生：心理语言学的视角》、周兢《汉语儿童早期阅读与读写能力发展研究》、朱晓斌《流畅性与小学生习作》。我得把陆宗达的话放在这里：“下功夫的地方，往往没有太多的趣味。”我有一本《吴立岗作文教学研究论集》，是2019年末《小学语文教师》主编杨文华在杭州紫阳小学送我的。当时，他自己在看的，看着看着也打瞌睡了。我看了也常打瞌睡，但终究还是要去看的，不然怎么新知呢。前几天，我写了文章《一个走过了40年的作文训练实验——推荐〈小学童话体作文教学〉》。在今天这篇文章里，又多处提到吴立岗，所以顺带再提一笔罗大里的《幻想的文法》（台湾版译作《想象力的文法》），这也是一本很好的书，《小学童话体作文教学》吸收了罗大里的一些内容，比如《狗和衣柜》《小红帽坐直升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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