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之中，君主专制是一种普遍的存在。一家一户的专制制度，与每个民族的历史都相互结合。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在张绪山老师看来，这与人性论有着极大的关联。专制制度，几乎是人类最原始，凭借本性就可实现的内容。 而权力的约束与规范，即使凭借审慎、乃至幸运，依旧是种难以完成的事业。  讲述｜张绪山 01. 人类的三种制度形式 在人类的历史上，近代的民主制度对权力的约束，相对来说时间是很短的。 除了希腊在城邦时代的特例，人类历史大部分时间，都受制于专制权力的压迫。 权力的核心是国家政权。在人类历史上，关于中枢权力的传承，大致上分为三种形式： 第一种形式，以一家一户的家族血缘关系来实行垄断性的传承。 这实际上就是皇权专制。当然，大家也要明白，这个“专”是独有的意思。 第二种形式，是享有共同利益的政治组织实行垄断性的传承。 这虽然不是一家一户，但它是按照一个集团来进行的垄断传承。比如，我们说的寡头政治，就是几户人家实行轮流执政。它也可以说是党国体制。 第三种形式，拥有公民权的全体国民，都有权参加国家管理。 国家权力（包括最重要的中枢权力）对全体国民开放，这是我们所讲的，近现代以后才有的公民政治。 关于这三种形式，我们可以从时段上进行划分。 一般而言，皇权专制是古代社会普遍有的一种形式。它的“专”表现在三个层面： 第一，国王或者皇帝拥有超越法律的权力；第二，权力的传承只按照血缘，在一家一户之中；第三，官员享有与老百姓不同的权力。 而集团专制是古代社会向近代公民社会的一种过渡形式。 相比皇权专制，它享有的权力范围扩大。但是这种权力是集团专有的，被一个党派所垄断，比如苏联就是这种权力形式的代表。 到了近代以后，则是权力的开放体系，所有的国民都可以参加政治。 这就是我们讲的城邦制度下的民主。当然古希腊的城邦对奴隶并不开放。但是，毕竟它的权力面非常宽，只要有公民权就可以参政。 02. 为什么专制是一种普遍形式？ 其中有一个问题值得分析，为什么我们说专制制度是古代的一种普遍形式？ 有的人按照唯物论分析，一种制度的发展是与生产力相适应的。当经济基础发生变化，上层建筑也就产生了变化。从总的趋势来说，这可以解释一部分现象。 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即使有的国家生产力发展很高，但是仍然有专制现象存在。这种现象又怎么解释呢？ 我们认为，这背后是人性论的原因。 孟德斯鸠说：“专制制度那是人类最原始，最可率性而为的制度。”  孟德斯鸠，图源：Wikipedia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根据你的本性，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是否接受了教育，你都可以这么做。 对于这个问题，他还有一种更详细的说法。他说： “尽管人们热爱自由，憎恶暴力，大多数民族却依然屈服于专制政体之下，这不难理解。要想组成一个宽和的政府，就必须整合各种权力，加以规范和控制，使之发挥作用，并给其中一种权力增加分量，使之能与另一种权力相抗衡。这是立法上的一件杰作，偶然性很难成就它，审慎也很难成就它。相反专制体制则是一目了然，无论何地，它都一模一样，只要有愿望就能把它建立起来，所以这件事谁都能干。” 所以我们说，人性恶是权力垄断的一个深层原因。任何人就着自己的本性，都能干这件事。 孟子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恩格斯也有另一种说法，他说： “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了人永远不能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在于摆脱得多些或少些，在于兽性与人性程度之间的差异。” 这些话都说明，人和动物是差不多的。人不光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他还是一个生物体，是一个动物。 人有动物的本能，他的欲望就是兽性，这就是人堕落的原因。 03. 君王的恶性表现 人的恶性有哪些表现呢？大致上我分成了这么几点。 专制君主性恶的表现之一，在于自我至尊、极端自私。 专制君主认为，他的存在就是其他人存在的前提。其他所有人都是为了君主而存在，没有了君主，其他人也就没有了存在意义。 这是专制君主的一个性格特征，所以法国的专制君主路易十五才有一句名言，就是“我死了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路易十五画像，图源：Wikipedia 因为他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在他看来，他活着这个世界才有意义；他死了之后，这个世界就没有了，何必管那些东西呢？所以说君主有奴才无朋友，他并不会为别人考虑。 专制君主性恶的表现之二，在于情欲放纵。 专制制度下，君主的生存状态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他可以毫无限制地，像动物一样释放自己的愿望。 所以，贪色纵欲是专制君主的一个特色。 我们可以看看中国的帝制后宫，《礼记》里记载，“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位世妇、八十一御妻。”，这是周代的周天子。 秦始皇有多少呢？秦始皇灭了一国之后，就会把其他国家的后宫拉过来，归了自己的后宫，所以他的后宫中有一万多女人。 汉武帝的后宫中也有几千人，汉灵帝后宫之数，已达数千；三国时代，后宫人数又达到万余；到了晋代，晋武帝的后宫有接近万人；隋炀帝也是有几万人；《新唐书》到了唐玄宗时，则达到了四万，这是中国历史上的记载。 还有一些没有做成皇帝的人，其中最典型的是洪秀全。 从洪秀全在攻下天津，到天津被攻灭，其间大概有十一年。他有多少妇女呢？两千三百人。而且为了制造太监，他还阉割了很多小孩，不少因为手术不成功，感染后死去。 专制君主性恶的表现之三，在于无所不包的支配欲。 我们知道专制制度之下的一个基本信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 天下之物都归我所有，天下的人都归我统治。这是最能体现专制君主支配欲的地方，一个是物欲、一个是权欲。 先说物欲。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就是刘邦，刘邦夺了天下以后，跟群臣喝酒，洋洋得意地说，当年我老爹说我不置产业，是个无赖。现在你看看，“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 仲是刘邦的兄弟，刘邦这句话就是说，你看天下都是我的了，我跟仲谁创造的家业多？  鸿门宴图，西汉壁画。左上第一人褐衣者即为刘邦，图源：Wikipedia 其实，这里就体现了他的观念：整个天下就是他的家业。 皇帝们贪图活着的享受，无远弗届。唐玄宗时杨贵妃喜欢吃荔枝，便从岭南用快马送荔枝。只要皇帝或者皇帝的嫔妃喜欢什么东西，他们都是一定要搞到手的。 而且，即使死了以后，他们还想在另一个世界享受荣华富贵。所以我们看皇帝的陵墓，像明代十三陵，西安的乾陵或者昭陵，就体现了这一点。 另外还有专制君主对于人的支配。 在君主专制制度之下，皇帝的意志必须得到贯彻执行。任何人要是逆皇帝的龙鳞、忤逆皇帝的意志，他必然要遭遇杀身之祸。灭三族、九族、甚至灭十族都有可能。 所以孟德斯鸠有一个说法，他说： “在专制君主的统治之下，人人都一样，谁也不可能自诩强于他人。在那里，人人都是奴隶，谁也不可能在任何方面优于他人。” 在皇帝眼里，一切都是奴才，不是人。 专制君主性恶的表现之四，在于无与伦比的垄断欲。 这个垄断可以划分为几个方面： 一是对美德的垄断。他永远是美德的化身，越是独夫民贼，越是喜欢被人歌功颂德。最漂亮的颂歌和赞辞永远都要归于己身，他人不得染指，不可觊觎，不得僭用，否则就有杀身之祸。 二是对真理的垄断。皇帝、君王越是专断，越是自以为是，认为自己永远具有真理，喜欢被别人视为真理的化身，绝对不允许其他人来指出错误。 三是对才华的垄断。专制君主永远认为自己是最有才华的。所以在君主专制制度之下，在君主面前显示才华是最危险的。 这个有很多例子，比如说隋炀帝就认为自己是很了不得，写诗是写得最好的。《隋唐嘉话》记载： “炀帝善属文，而不欲人出其右。司隶薛道衡由是得罪，后因事诛之，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炀帝为《燕歌行》，文士皆和，著作郎王胄独不下帝，帝每衔之”  隋炀帝，图源：Wikipedia 薛道衡被杀了，王胄写了一首诗奉和隋炀帝，结果比隋炀帝写得好，也被隋炀帝杀了。而且杀了以后，隋炀帝还有些报复的意思说，我把你的脑袋砍掉了，你还能作这样的诗吗？这就说明在皇帝面前显示才华，实际上是非常危险的。 四是我们看到，专制君主有君师合一的情结。 不但要做圣明君主，而且要做伟大的导师。他特别强调自己圣的一面，说自己句句是真理，是圣明的导师。 这是帝王性恶的四个明显表现。 而专制制度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它公然地容忍君主的这些恶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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