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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絮语

 柔情1991 2023-01-04 发布于云南

住在吴淞路355弄是新的开始。并不想回家去,因为是别人家里,女人和儿子在朽木桌前吃着一碗一碗的冬瓜虾皮、包菜肉丝等等,慢咽着,我躲在里面的房间里吃着馒头就萝卜,顺便剥开一瓣大蒜,喝着并未成型的小米粥。吃完了,我选择去散步,顺便买菜,偷跑到办公室来写点东西。

弄堂里永远有数不清的盆栽,没有盆栽,便不是弄堂。弄堂里因为有花,构成了家的模样。因为有花朵,那些老人们不再孤单。儿子女儿已经出国或者住在徐家汇,周末才过来看看,老太太戴着帽子,老头子戴着口罩,女人拉着男人的衣襟,缓缓走在灰暗的路灯中。这是暮年,也是最孤独的年月,尤其是冬天的岁月。冬天的日光变得珍贵,而弄堂里一片祥和之景象。老太太们纷纷站在弄堂里,闲聊着,你一句,我一句。走过来一个妙龄少女,还要仔细端详,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仿佛外敌入侵。因为,这里属于老上海人和外地打工者的天堂,唯独不属于你这婷婷女人,你与这个存在了几十年甚至一百多年的弄堂格格不入,这里充满着灰尘,污垢,和吊死的女人的故事,以及男女之间的情爱与过往。

那是男人的家,女人如花似玉的年纪,在20世纪70年代嫁进来了,伺候公婆,伺候丈夫,一辈子任劳任怨,熬到了男人的父母双双去世,自己成了房子的主人,但是这所房子,又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她一个行将入土的女人,还有什么指望呢。三十多岁的儿子应该让她抱上孙子,而不是在房间的客厅和厨房来回转悠。

晚上,她住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本来短,她人也短小,腿不好,之前一直在做针灸,看了好几家医院,晚上疼的睡不着。儿子在楼上打游戏,大声说着话,女人发出轻微的鼾声,等我被吵醒,女人也翻动着身子,等到我们起来,听到的是男人发出巨大的鼾声。

在20世纪50年代,女人在上海的街上晃悠着,那是最美好的少女时光,上学放学,走在秋天的阳光里,穿过弄堂,进了家,在黑暗中爬上了楼。她说抹点口红就是很好看的。我说,我这口红你想用就用吧。她定住,我从来没用过口红。她从来没有抹过脂粉,如果生的是个女儿,那么她估计不是如此,因为她生的是儿子,而且一年也母亲也说不上几句话,除了她生病,他带她去看病,除此之外,甚至想不到他们在一起的场景,无穷无尽的是女人在厨房忙活着,烧饭,在客厅给他热饭,在厨房给他洗碗,在卫生间给他洗衣服……

早晨,她给我舀了一碗红枣银耳羹,给我两个小红薯,这是她第一次给我吃东西,在此之前,我已经让她喝豆浆,吃石榴,吃南瓜,她都拒绝了。饭后,我给她两个石榴,她给我放回去,我说,你拿着吧,那两个不好了,她就去拿那两个,说不好的给我。后来,她坚持拿了一个,我将另外一个放在她桌子上,说一对才好。

她看我喝粥,就着凉馒头,吃萝卜表示歉疚,说:“太艰苦了。”来到我身边,对着我说:“中午吃得好吧。”我说:“还行吧。”

在曲阳路的中介我已经去过很多次,门上贴着字体很好的毛笔字写就的房屋信息,走过的人会顺便瞟一眼。女人带我去看房子。我说:“你看那栋黄房子多好看,很威严,却又很光辉的俏丽感。”“对啊,你周末有没有到处走走看看啊。”“xxx很美的。”“住的时间长了,都有感情了。”等到我们进了房间,女人对我说,典型的家的感觉。虽然房子破旧,但是各样东西整洁有序,满满当当。

第二天,我自己一个人来了。楼下女人对我说,正在看房子呢,眼看着一个胖女人不太方便地下楼,男人也跟着下楼来,我并未留心眼,直接上去。和东长治路上的女中介碰头了。她坚持要我给她中介费,说房子是她让给我的。阿姨最开始的使眼色我并未留心。眼看着阿姨在为难中,我毅然下楼。等到第二天,阿姨主动来找我,我和阿姨商定了,周日搬来。

周日,我大包小包搬上楼,我传递给阿姨做饭的东西,说,阿姨,我可能要做饭。阿姨问我,是偶尔做嘛,是周六周日才做的吧。我不说话。早晨,阿姨对我说,我就是想找一个不做饭的,做饭的碍手碍脚的,油烟搞得还要收拾。等到第一天,中午我炒芹菜肉丝,阿姨对我说,你这样一天老做饭,我受不了的。于是等到中午时候,我对阿姨说,要不我搬走吧。下午,我回来,对阿姨说,我要去看房子。吃完饭,我还没下楼,听到二楼的门开了,说,怎么样她。阿姨大声嚷着,要搬走了。东北口音的女人说着:“有病吧,脑子有病。”阿姨附和着。“真是愁死个人,这开门都开不开,多少回了,在门锁里转来转去的。”“……”

渐渐地,阿姨接受了我做饭的事实。有天,我回去,看到房间干净整洁,阿姨说:“你先住一个月,住住就知道我这里好了。我也退一步。”

有天早晨,我因为青菜已经叶子黄了,想把它炒了。阿姨说:“你怎么一天三次……两次开油啊。”

在冬天黄昏时分,我看着帘子外面的灰暗的天空,萧瑟的空气,帘子底部的黄红的火焰亮色,想起《日出》里的陈白露。在上海,我何去何从呢。

庆幸的是,每天上班下班只要十分钟,中午甚至可以回家做饭,晚上吃了饭,我经常在外面闲逛,在昆山路,百官街(上海有香粉弄、盆汤弄),天上有一团一团的云朵,灯光使得它似粉红色,头顶是黑色的摇曳出的树枝和叶子,狭长的窗户,灰黄的灯光,路边的白色、桃粉色木芙蓉是粉红色的一团一团的云朵下面格外柔婉。这是我热爱上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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