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练散记

　　一九七零年冬，根据毛主席关于野营拉练的批示，保定市各行业和全国一样积极响应，开始了大规模的野营拉练。根据市里的统一安排，保定一中和化工二厂组成了保定市野营拉练第九营。我们班是五连二十四排，排长姓杨，是化工二厂一位刚从38军复员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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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发前一个星期，学校组织了一次拉练预演，目的地是保定地区满城县江城公社（文革后改乡）。本来同学们排队走的很整齐，突然前方传来命令，要求同学们跑步前进，队伍顿时乱了，同学们背的野炊用的柴草撒落一路。我们几个同学看着觉得可惜，放慢脚步边走边捡，结果与大部队的距离越来越远，后来干脆扔掉柴草轻装上阵，但无论如何再也追不上我们班的队伍了，尽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终还是掉了队。这次教训使我明白了在行军时必须紧紧跟着前面的人，因为打头的要是大步走，几千人的队尾就得小跑，一旦掉队就只好在后边当尾巴。其实人生何尝不是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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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练出发前，学校对同学们的行装做了统一要求：绿上衣蓝裤子绿解放鞋，绿挎包左肩右斜，水壶右肩左斜，腰扎武装带，臂带红卫兵袖章。为颜色统一，白被里朝外用背包带三横两竖捆成长方形。网兜装着脸盆扣在背包上，白布做的米袋子装着五斤小米。母亲怕我出门挨冻，给我带了一床六斤多重的厚被子。十五岁的我将所有装备披挂在身到学校集合时，兴奋的心情像出征的将士。

　　第一天走了二十多里路，宿营在清苑县老河头村。同学们离家时多少都带了点零钱，到了一个新地方，大家纷纷找小卖部买吃的东西，结果一下子把小卖部的糖果点心等食品买光了。各排传达营长（校革委会主任）命令：每到一地要为老乡打水、扫院子，见到年纪大的老乡要叫大伯大娘，除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外，不许随便买东西！

　　每次安营扎寨后，以班为单位做饭。生活委员王喜路同学是24排的“司务长”，同学们到了宿营地可以休息，可王司务长带着一身的疲惫还得组织炊事班为大家做饭。那时农村的锅台都像电影《地道战》里的一样，大锅下烧柴草，旁边有一个风箱，一般都是男生拉风箱烧火女生炒菜做饭。拉练第一天中午吃的是家里带的烙饼，晚上吃的是炊事班焖的小米干饭（为照顾女同学，做饭时先用女同学背的米，我个子稍高些，米袋子一直背了二十天，我也一直拿它当枕头）。炊事班有次借用房东的面盆，和面的同学没经验，用的力气大了些，“啪”的一声把瓦盆按两半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有一条就是“损坏东西要赔”，大家凑钱跑到供销社买了一个新盆，还盆时房东老乡说那盆早就有裂纹，怎么也不要，我们也不能背着个沉甸甸的易碎品行军，后经老师出面老乡才肯收下。为了避免发生类似事件，王司务长决定拿我的新脸盆用来洗菜和面。听说其他班有的同学帮房东挑水，不会用井绳摇摆水桶灌水，晃来晃去，结果水没打上来，桶却留在了井里。因第二天就要出发，来不及打捞，也只好赔钱了事。

15岁的石头和“司务长”王喜路同学（中）王全顺同学（左一）合影

　　走在乡间的土路上，两千多人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前看不到头，后望不到尾，红旗招展，很是壮观。走着走着，军号一响，杨排长喊：有敌机！路两边卧倒！我们趴在地上偷笑却谁也不敢动，都怕暴露目标。有一天，我们刚到一个村庄准备宿营，不知是村里不接待还是故意训练我们，队伍还没解散就接到通知紧急转移，结果那天我们饿着肚子行军，走啊走啊，路上碰到老乡问：到XX村还有多远啊？答：五里。走了好一会又碰到一个老乡又问：到XX村还有多远啊？老乡答：八里。从那知道老乡说的里没准。结果那天我们走了八十多里地，是行军路程最远的一天。

        我当时在班里当宣传委员，背包上还比别人多背了块写着毛主席语录的小黑板，每天换一条语录。后来我自作主张写了一条《毛主席语录》中没有的“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杨排长说你写的这是毛主席语录吗？我说是毛主席文章里的。杨排长说你还是换成“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吧！其实我选的毛主席那几句话与当时情景挺贴切的。好不容易走到宿营地，同学们吃完饭都休息了，我还得拐着磨了泡的脚，在村里走街串巷张贴标语，数九寒天，刚熬的糨糊不一会就冰凉刺骨，尽管手指被冻得麻木没有知觉，但还是咬牙完成了重要的宣传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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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队伍人太多了，往往要分住两个村子，即便如此，睡觉也很挤，一个土炕上睡六七个人，几乎不能翻身，好在年纪小，又累了一天，一觉也就到天亮了。老乡家接待的态度也大相径庭，一般是第一次接待拉练队伍的态度很热情，二三次的差些。一次我们几个分到了一间四处漏风的破房子，窗户纸残破不全，一层尘土，好象几年都没人住过，过道还放着一只棺材，阴气森森的。我们议论说，房东让我们住这样的房子，肯定是个阶级敌人！那时正是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的年代，我们也只能借此发泄一下不满情绪了。还有一次老乡把自己儿子的新房让给了我们，新房中的喜气还未散去，屋子正面墙中央贴着毛主席像，四周是红底黄字的毛主席语录和时尚的革命样板戏宣传画，处处洋溢着革命气息。新房中唯一与政治不沾边的是一张用红纸写的书法作品：风随雨，雨随风，风雨交合，开花结果，岂不乐乎？那年月能看到这样一幅与众不同大胆又含蓄的作品，同学们都很佩服村中那个高人。

　　一次我们来到一个村子，也不知道是谁慰问谁，当晚放映电影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大家坐在河堤上冒着凛冽的寒风观看这部不知已经看了多少遍的影片，银幕上林海雪原，河堤上寒风刺骨，班里几个胆大的男生偷偷溜回老乡家钻了被窝。夜深天寒，河堤上人越来越少。电影演完后，“营长”大发雷霆：溜号是逃兵行为、是对待革命样板戏的态度问题等等，要求各排严查纪律。当晚杨排长铁青着脸，王喜乐等几个男生裹着被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梗着脖子坐在炕上一言不发，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我们几个班委一块和稀泥，总算化解了僵局。次日那几个男同学说：在杨排长给我们无限上纲的时候，幸亏你们及时来解围，如果你们不来，我们准备动手修理杨排长！可能那晚的逃兵太多了，法不责众，最后不了了之。

　　拉练接近尾声时我们在一个叫米家堤的村子修整了两天，房东有一个比我们略小的孩子很快和我们混熟了。我们问他想要什么？他说你们回去后在市里书店帮我买几本故事书吧。我们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回来看到书店几乎全是马恩列斯毛著作等政治书籍，好不容易找了几本有点故事情节的书。为了快点把书寄给他，我们到邮局要求寄航空邮件，邮局人说那个县没有航空件，几个同学七嘴八舌和邮局的工作人员理论了一番，在我们的坚持下仍然在那个小邮包上按航空件贴上邮票。后来我们才明白当时在冒傻气：并不是我们多贴邮票邮局就能派飞机给我们送信。后来也不知那个孩子收到书了没有。

　　我们顶风冒雪长途跋涉，经过清苑、安新、雄县、容城、新城、徐水六个县，步行了数百公里，历时二十四天。拉练是我第一次长时间离开父母，第一次过军事化的集体生活，第一次走进社会，也算是我人生长征的第一步。经历了野营拉练的锻炼，增强了承受艰难困苦的能力，有了长大成人的感觉。回校后我们班的同学们基本上都被评为五好战士，还发了奖状。我们虽然是个初中学生，却得到了士兵才能享有的荣誉。

        几十年过去了，一路的霜雪染白了石头的须发，眼前事撂爪就忘，当年事却历历在目，初中时经历的一幕幕野营拉练的故事依然那么清晰。

          2009年11月7日初稿

          2022年9月19修改为美篇

　　附网络资料：

         一九七零年一月，正值“三九”严寒。新疆某师组成了由步兵第二十二团司、政、后三大机关参加的冬训指挥部，率领八连、机枪连、炮兵连、侦察连计三百多人，展开了冬季野营大拉练，为在严寒条件下全面提高部队战斗力作出了贡献。冬季千里野营拉练的报告经层层上报，毛泽东阅后十分高兴地批示：“这样训练好。”毛泽东的批示在全军迅速进行了传达，特别是对东北、华北、西北“三北”地区部队的训练更具指导性。当时，“三北”地区的部队进行了不同形式的拉练。北京卫戍区《关于部队进行千里战备野营拉练的总结报告》上报后，毛泽东批示：“如再不这样训练，部队就变成老爷兵了。”毛泽东对部队千里野营拉练的两次批示，不仅在全军掀起野营大拉练的热潮，也揭开了全国亿万民众野营大拉练的序幕。当时，各行各业普遍组成野营拉练队伍，手举红旗，肩扛背包，组成浩浩荡荡的拉练大军，一时间，“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亿万军民野营大拉练，从一九七零年冬一直持续到一九七一年夏。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严重影响了广大军民的正常生产、生活、工作、学习。根据亿万军民大拉练出现的弊端，中央及时进行了纠正，亿万军民大拉练才得以逐步降温、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