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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宁:老石碾的罗曼史 || 作者 任笃让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3-01-08 发布于上海

老石碾的罗曼史

作者    ‖    任笃让


石碾是一首古老的歌谣,诞生在遥远的过去。它见证了历史的沧桑,也记录了祖辈的辛劳。

石碾究竟发明于何时,史界尚无定论。一说,轩辕黄帝发明了石碾;一说,石碾是汉代的发明。目前,考古界大多从后一说。不论怎么说,石碾的文明史已不下两千年。

石碾由一个圆形平面的碾盘和一个直径不小于50厘米的圆柱形碾磙及木质的碾架组成(见图)。碾盘直径一般不小于两米,中间有一个洞,里面镶嵌、固定着一根材质细密坚硬的木柱,是石碾的中心轴。圆柱形碾磙两端的中间各镶着一根短木轴,也叫碾提——掂起碾磙的把手。一个稍大于碾磙的结实的木质碾架固定于碾磙两端的木轴。碾架内侧固定在碾盘的中心轴上。碾架木框的前后,各有一个斜角的圆孔,可插上长长的木棍——推动碾磙的杠杆。

故乡的石碾,其实专碾那“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谷子糜子——碾出来的就是黄澄澄香喷喷的小米。

我家有一盘质地相当不错的老石碾。它的历史究竟有多久远,由于战乱的原因,现在已没有谁能够完全说得清楚。但可以断定的是,它应该是明洪武之后,清同治之前就为我家拥有。

我的祖先是明洪武年间,由山西洪洞大槐树下,随移民大军迁徙至会宁县任家湾的。五辈之后,有了八个太爷,其中六太爷在任家湾居住多年后移居至任家大湾。人丁兴旺,家大业大。田产甚多,屋舍俨然。石磨石碾,应有尽有。至同治兵燹——类似于今之恐怖分子所为,并非针对当时的政府,或者说皇权的统治集团,而是直接针对手无寸铁“如一盘散沙”的民众。而民众基本无力抵抗已成势头的叛匪,只有东躲西藏而已。我的先人携家族老少躲进御匪之地洞,被匪徒发现,用柴草加硫磺在洞口熏烧,几十口人同时罹难。急难之中,只有年仅20馀岁的已是秀才的曾祖太爷负母扶叔,凭其智慧,得以从哨眼脱险。

曾祖太爷脱险后,星夜投奔亲房处,然亲房处也不太平。很快,经过惊吓折腾的两位老人相继辞世。此时,经受了严重打击的曾祖,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一时无法返回空无一人的老庄。遂以普通难民的身份,投奔到当时未被叛匪攻破城堡的后来的亲戚家——我的外高祖太爷家(外高祖太爷,讳郭树枬,太学生。《会宁县志》有传记)。匪患平息之后,有官府公文至,人皆不识,曾祖当众宣讲,得外高祖太爷赏识,并以女相许。曾祖乃得以成家,并受聘为私塾先生达十年之久。之后应任家湾老亲房们的再三邀请,回到任家湾老庄,教书兼务农。此时,人少力单,无以顾及任家大湾的田产房舍以及那盘老石碾。

兵燹之后,很长时间内,会宁大地,人烟稀少,良田荒芜。此时秦安通渭甘谷一带缺地的农民纷纷拖家带口来到会宁,白占了这些“空巢”及土地。据说,这些空巢起码有两三年无人居住。可以想见,叛匪去后,废池乔木,一片荒凉,老石碾躺在那苍凉寂寞的空巢旁边,面对长空冷月,只有悄声叹息而已。

据现在仍居住在任家大湾我家老庄的李姓人家说,当年他们的先人来到任家大湾时,我家庄园里,只不过人去楼空,屋舍家具依旧,甚至连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只是院子里长满了齐腰深的蒿草。他们的祖先拔除蒿草,整理打扫一番,就全方位占有了。

我的曾祖父英年早逝,直到我的祖父叔祖父成年之后,才将那盘老石碾搬运到了现在居住的任家湾。

当我记事的时候,老石碾就安放在我家大门外涝坝旁边的空地上。涝坝边上一棵参天如盖的大杏树,笼盖于老石碾的上方,像一把巨伞一样,一年四季呵护着老石碾。在童年的记忆中,它是一道最美的风景,也是我儿时的乐土。

春天,我和小伙伴们可以站到碾台上折杏花,摘青杏吃;夏天,可以赶着大白鹅在老石碾旁的涝坝里戏水,也可以站在碾台上,有时还架上一个小凳子采摘那成熟了的杏子——杏子的品种极多,品质各异,而那棵树上结的杏子,特大特香甜,那酸甜爽口的味儿我至今犹记。冬天,我们在涝坝的坚冰上溜冰、堆雪人,碾台则成了我们小憩的地方。

故乡的土地是贫瘠的,五里八村就只有我家那台老石碾。且旧时代受耕作条件限制,加之十年九旱,纯粹靠天吃饭,丰收的年景并不多,很多穷人很少碾米吃,许多人家似乎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到小米。因此,一盘老石碾供周围五里八村的乡亲使用,也用得过来——这里补充说明一点,我家的老石碾是无偿供大家使用的。

土改时,要没收老石碾。叔祖的后代指出,那是叔祖的财产。叔祖家是中农,因而没有没收成。老石碾仍安然无恙,人们依旧来碾米。

来碾米的都是妇女,有的拖儿带女。这时候,我就多了几个小玩伴。我们常常在老石碾的旁边玩。有时以欣赏的心情观看人推碾、驴马拉碾。那吱吱呀呀悠扬而有节奏的老碾声,那围着老石碾转来转去的嗒嗒的驴、马蹄声,那老石碾旁做针线妇女的嬉笑声,构成了农家乐和谐的交响曲。

总之,在我的记忆中,老石碾的旁边,人气极旺。老石碾带给我的多是快乐。

然而,好景不长。大跃进一开始,那棵百年以上,两个人合抱不过来的,树冠能覆盖整个涝坝及石碾的大杏树被砍掉,做了炼钢、熬硝的燃料。

也许是因为老石碾失去了天然的呵护,也许是大跃进的节奏让人们不再有吃小米的耐心,总之,从此再也看不到来碾米的人。紧接着,大饥荒开始,哪有糜子谷子碾米——连糠吃尽,犹嫌不足——老石碾只好空空如也地朝天嗟叹自己的命运不济。

1962年,国家总结纠正大跃进的失误,当时主持中央工作的刘少奇、邓小平,在农村推行“三自一包”这一符合民意的政策,农业生产得以全面恢复,农民生活大有好转。1963年之后,来碾米的人们又络绎不绝。

1966年,空前绝后的十年浩劫开始,又有人鸹噪着要没收老石碾。我的大哥任笃恭——叔祖的孙子,一气之下,拆掉老石碾,搬到他家的大门口,没有再筑碾台。意思是“让你掂恨,让你碾”!碾盘、碾磙、碾架散放一地。再后来碾盘、碾架不知去向,只剩下那饱经忧患的老碾磙孤独无助地躺在并不平坦的空地上,如同一位历尽沧桑卖尽苦力孤苦伶仃的老鳏夫,又如一位虽然身经百战却伤痕累累的老将军,晚景凄凉,不再愿向人们讲述那当年之勇,空有而已而已了。

注1:掂恨,会宁方言。心里算计,想暗算;小集团合议,想暗箱操作着害人的意思。

注2:此石碾与《石磨的记忆》中所说的石磨都是清同治兵燹之后,从老祖宗的旧居搬到现在的住址的。



任笃让,男,汉,会宁人。书香门第,教育世家。大学文化,副高职称。自1971至2011教书四十年。退休后,参与宕昌文史编辑工作。兼任副总编辑、总校对。业馀喜欢写字摄影。现为陇南市文联会员,甘肃省摄影学会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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