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弟长得很美,却没志气。”这是民国著名女性作家张爱玲对张子静的评价。 姐姐是名动中华的女性作家张爱玲,母亲是觉醒自我的“新女性”黄逸梵,祖父是晚清名臣张佩纶,祖母是李鸿章之女李菊藕。家门如此显赫的张子静,在后人眼中却总是一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形象。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二人,张爱玲笔耕不辍,妙笔生花,在写出诸如《沉香屑 第一炉香》《半生缘》等作品后,成为了一代风华作家与女性意识觉醒的象征。 而弟弟张子静却一世碌碌无为,被身边的亲人远离后,独自一人居住在14平米的小屋44年。 在历史的长河中,张爱玲的形象无疑是被人描摹成摩登现代,精致知性以及些许薄凉寡情的,张子静却像张爱玲的附属品一般。 他一直笼罩在张爱玲的影子下,看不清面孔,听不到声音。残忍的说,要不是沾了张爱玲的光,谁又能知道张子静是谁? 幼年时失去母爱张子静的母亲黄逸梵,出身豪门巨户军门黄家。 在出生前,黄逸梵就失去了父亲,出生后没多久,她的母亲也撒手人寰,留下她和她的双胞胎兄弟无人管教。 这样的家庭背景,使得黄逸梵就像黑暗中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受封建荼毒颇浅。 年轻的黄逸梵,怀揣着少女的爱意,嫁给了家世显赫的张廷重。张廷重的父亲是晚清名臣张佩纶,母亲是李鸿章的爱女李菊藕,他还有一个妹妹张茂渊,在当时可谓是钟鸣鼎食之家。 而黄与张的结合,在外人看来也如金童玉女一般,不管是家世,人品,外貌等等,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新婚燕尔的黄逸梵与张廷重,很快就在1920年生下了姐姐张爱玲,又紧接着在一年后生下了弟弟张子静。 两个孩子一出生,就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光有专人保姆照顾,姐弟二人无论去哪都有一大帮佣人前后服侍着。 不过,相比于弟弟张子静,黄逸梵似乎更喜欢张爱玲。 她会亲自带着张爱玲手把手识字,也会带着张爱玲在庭院里嬉笑打闹,张爱玲回忆“每天下午,认两个字之后,可以吃两块绿豆糕”。但她往往却会忽视张子静需要的陪伴。 自由,觉醒的黄逸梵,似乎在当时“重男轻女”的时代洪流中,走出了一条重女轻男的道路。 她开始讨厌起丈夫身上官僚子弟的作派,她也厌恶家中对长孙张子静的特殊关照,顺带着她也开始讨厌起张子静。 黄逸梵与张廷重的婚姻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她终于不能忍受张廷重在外喝花酒,保养姨太太的陋习,向丈夫提起了离婚。 她将两个孩子视为阻碍自己奔赴自由的绊脚石,自愿放弃了他们的抚养权,但她又担心张爱玲受欺负,于是对女儿的教育决定权据理力争。 最终黄逸梵变卖了家中的字画,与小姑子张茂渊一同出了国,毫无怀恋。 就这样,张子静儿时本就微乎其微的一点母爱也在黄逸梵离婚出国后彻底消失了。他成为了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少年中伤姐姐内心母亲出国后没多久,张爱玲笔下的“恶毒后母”孙用蕃就嫁进了张家,成为姐弟二人的继母。 无愧于张爱玲对她的形容“恶毒”,孙用蕃自嫁进张家开始,就对年幼的张爱玲与张子静恶语相向,甚至稍有不悦就动辄打骂二人。 一开始,张廷重还会向着姐弟俩。但不知是不是“枕边风”吹多了,张廷重逐渐开始纵容孙用蕃虐待儿女,有时还会帮着她教训张爱玲与张子静。 在张爱玲的回忆中,她对年幼时遭受的狠毒对待记忆深刻。尤其是一次在饭桌上,不知道什么小事引起了父亲与继母的不快,张廷重狠狠扇了弟弟一个巴掌。 张爱玲不敢上前,但又心疼年幼的张子静遭此毒手,便只得在一旁眼泪汪汪的啜泣。不过,懦弱的张子静在这件事上与清高的张爱玲完全不同,张爱玲将无故挨打铭记在心,并一寻到机会就要反抗。 但张子静却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开开心心的跑到阳台上踢球去了。这也是为什么张爱玲认为弟弟“没志气”,她实在不能理解,张子静能被扇了一个巴掌后毫无怒意,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的玩耍。 二人的童年生活就这样在父母亲的虐待下度过了。 长大后,姐弟俩接受的教育也完全不同。张子静被父亲送进了早已过时的传统私塾,学习落后于时代的种种三纲五常之流,他讨厌这些陈旧的知识,张爱玲的散文《童言无忌》中,记载了张子静读书时的劣迹斑斑——逃学,忤逆,没有志气。 直到1934年,张子静已经13岁了,张廷重才点头同意他到小学上学,接受新式教育。而那年的张爱玲,已经是圣玛利亚女中高一的学生了。 1937年,张爱玲中学毕业了,而张子静却还未升入初中——先是张廷重无故让他休一年的学,紧接着又赶上了抗日战争爆发,张子静的学业被一再荒废。 中学毕业的张爱玲,希望能得到家中父亲的支持,去往英国留学。而继母孙用蕃却再三反对她的想法,并对张爱玲进行冷嘲热讽。 彼时的黄逸梵已经结束了在外国的学业,回到了国内。张爱玲无处可以发泄,便找到了母亲黄逸梵,在母亲处过了夜。 第二天回家后,继母孙用蕃知道张爱玲去找了黄逸梵后,大发雷霆,狠狠地数落了张爱玲,在二人争执过程中,发生了肢体冲突。 孙用蕃恶人先告状,告诉张廷重张爱玲打了她。张廷重勃然大怒,对张爱玲进行了一顿毒打,并关了她禁闭。 禁闭中的张爱玲,逐渐对这个家失望了。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弟弟张子静。但弟弟的一句话,让张爱玲和她的弟弟彻底形同陌路。 被关紧闭的张爱玲,一次偶然间发现了被弟弟扔掉的写给表哥的信。上面的一句话狠狠刺痛了她的内心“家姊事想有所闻。家门之玷,殊觉痛心。” 就在那一刻,张爱玲才发现,自己疼爱多年的弟弟,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父亲与继母的“好儿子”,她在这个家里,再也没有生存的地方了。 1938年,张爱玲逃出了那个冷血的家,那个充满了虐待,辱骂,与背叛的家。 17岁的张子静,失去了疼爱他的姐姐。 半生间碌碌无为同年,张子静终于继续了自己的学业之路。他被父亲送入了收费便宜的正始中学。 但这一次,命运多舛的张子静依然未能顺利将初中读完。转年,正始中学就划归为汪伪阵营,张廷重立马让张子静辍学,直到一年后才入读另一所高中。 1941年,在家中人脉的帮衬下,张子静得以进入复旦大学中文系就读,然而仅仅开学两个月后,受到战争的影响,复旦大学需要迁往内陆办学,张廷重反对张子静随校迁徙,又一次让张子静停课在家。 好在,1942年,张子静又转入了中国当时的顶级学府——圣约翰大学,选择在金融系就读。同年入学的,还有姐姐张爱玲。两人一个读大一,一个读大四,一个学金融,一个学中文。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二人,却毫无交集。 张子静似乎确实是不适合读书,短短一年,由于身体原因,张子静再一次向圣约翰大学提出了退学申请,他选择步入社会,成为了一名银行职员。无独有偶,姐姐张爱玲也在在同年为了内心的追求选择了退学。 张子静在后来的回忆中,常常提到父亲母亲与姐姐,他将亲情看的十分重要。但在后世看来,或许更多的,是张子静的一厢情愿。 首先是他的父亲张廷重,且不说张廷重三番五次的勒令儿子停课在家,耽误学业,动辄打骂张子静。光是他染上赌瘾后连累张子静的举动就足以让人心寒。 张子静自进入银行工作后,深受领导器重。一次,上级安排张子静出差办理业务,并给了他一大笔差旅费。当时已将家底败光的张廷重看到这笔钱,犹如饿狼看到肉一般两眼放光。 他假借帮儿子保管之名将钱夺走,很快就在赌场上挥霍一空,当张子静即将出差过来讨要时,才一脸敷衍的说道“钱我都花完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张廷重嗜赌成瘾,他将家中的房产地产全都变卖为大洋,投注在赌场之上。同时他还有很重的烟瘾,宁可自己抽一辈子的大烟,也不肯留出一笔钱用于儿子婚事所用。 张廷重死后,祖辈的家产都被他侵吞尽净,只剩下了一套14平米的小屋留给张子静委身。 再说张子静的母亲黄逸梵,始终在意女儿张爱玲,对待自己的儿子好似陌生人一般。 在张爱玲投靠黄逸梵后,张子静也曾寄希望于母亲可以收留自己,支持他的学业。但黄逸梵以“家产难以养活三人”为由,冷淡的拒绝了张子静。 在黄逸梵百年后,她将自己的遗产——一箱古董从英国寄往了美国张爱玲处,她知道张子静在国内的水深火热,但她依然更爱着自己的女儿,即使张爱玲拒绝见她的最后一面,她也要将最后的财富托付给张爱玲。 “爹不疼,妈不爱”的张子静,在少年时中伤了姐姐后,也失去了张爱玲对他的爱。 张爱玲23岁时就已声名鹊起,当时的张子静,和自己的同学一起创办了报刊——飚。他希望姐姐张爱玲可以将文章发表在飚上,以此来扩大飚的知名度。 但张爱玲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认为在这种不入流的报刊上刊登文章会败坏她的声誉,她要爱惜自己的羽毛。她只给了张子静一张自己随手画出的素描来打发弟弟。 没有了姐姐的帮助,自身缺乏能力的张子静自然不能把报刊办好,飚很快就倒闭了。 在姐弟间的最后一封信上,张爱玲对弟弟的态度依然没有丝毫缓和。彼时的张子静生活已经举步维艰,1989年,他向远在大洋彼岸的姐姐写信,希望可以借的一点钱,得到张爱玲的接济。 但一如从前无数次那般,张子静收获的,依然是姐姐的拒绝。张爱玲在信上说“没能力帮你的忙,是真觉得惭愧,惟有祝安好。” 可实际上,当年的张爱玲若想在上海买套房子,轻而易举。这一点在她死后给宋氏夫妇留下的丰厚财产中也能看出。 囿于亲情监狱的张子静一天天衰败下去,本在银行稳定的工作也因他的成分问题被免职,走投无路的张子静不得选择在上海浦东的偏远中学教书。 那可是1950年的浦东,真称得上是不毛之地的浦东。 很快,父亲张廷重就因病去世了。无处寄身的张子静只得选择与从小虐待他的继母孙用蕃一同跻身于张廷重唯一的遗产中——上海不知名弄堂里一间14平米的小房子。 他这一住,就是44年。在这44年中,他的生活平凡而又单调。每天早晨骑车去浦东的中学教书,下了班就和继母相依为命,蜗居在小房子中。 随着孙用蕃的年岁越来越大,她的身体也越发虚弱。她曾向张子静提出,希望可以卖掉这间小房子,二人去和她的弟弟同住,但张子静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不想到最后,连这套小房子都留不住。 这一次,孙用蕃没有像从前那般对待张子静,她在弟弟打骂张子静不孝时站出来维护了自己的继子。为了让张子静安心,她又将继子的户口纳入进自己的户口薄。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张子静视之珍重的父亲,母亲与姐姐,在他危难之际,一个也没有伸出援手。 而他小时候讨厌的继母,却在他需要之时挺身而出。到头来,竟是毫无血亲的二人烙在了一张户口本上,成为了一家人。 孙用蕃去世后,张子静独自一人居住在小屋中。他的生活越发清贫,乃至有人希望用一块便宜的手表作为彩礼时,他都因买不起表而拒绝了这门亲事,最终一生未娶。 “一九九五年中秋次日,从太平洋的彼岸传来我姐姐离开人世的消息。那几天,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时常呆坐半天,什么也想不出来。。。。父母生我们姐弟二人,如今只余我残存人世了!” 1997年,张子静在小屋中长眠了。 他一生追求亲情,乞求得到父亲母亲或是姐姐对他的半分爱意。可他始终没有品尝到亲情与家人的爱的滋味。 张子静的一辈子,碌碌无为而又薄情寡义。 他没有父母疼爱,没有姐姐关心,甚至没有一个朋友能陪他走一段路,他只是走,只是孤身一人茕茕孑立的走,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是向着眼前黑暗的远方,麻木的前行。 他或许在用一生的时间,偿还那句“家门之玷”。 “希望下辈子,我能生在平凡的人家中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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