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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临近,想起那熟悉的乡音:“慌哩给拾炮样”

 京都闻道阁 2023-01-16 发布于北京

京都闻道阁作者索引总目
文丨易书生

春节临近,网络上一片“解禁鞭炮”的呼唤声,年年如此,却又年年如此,本不需要多少智慧的事儿,闹成这么个似乎已成角力的姿势,实在无得聊,倒是让人时时忆起儿时放鞭炮的那些趣事,耳畔恍若又响起了母亲那句熟悉的念叨:“你慌啥咧,慌哩给拾炮样”,嘴角禁不住地上翘,享受这须臾之间的暖意。
“慌哩给拾炮样”是河南的方言,因各地发音略有差异,也有“慌类跟那拾炮里样”“慌哩跟拾炮的一样”“慌的跟拾炮哩样”等等的些许不同。这句方言,缘起于小孩子捡拾鞭炮,却又升华于形容一个人做事慌里慌张、毛毛糙糙、不稳当、不成熟;亲身经历过或见到过“拾炮”的场面,就会知道这句方言有多么形象、深刻,颇有河南的文化特色,自然也就明白这句方言何以常会被长辈用来训斥后辈,或同辈之间相互揶揄。
七十年代的河南农村,若没有经历过“拾炮”,那就意味着童年缺失了一种乐趣。至今犹记得我们那个不大的村子,不管哪个角落响起鞭炮声,全村孩子的耳朵都支愣起来,不管是端着碗的、缩在被窝里假装睡觉的、疲于写作业的、正被父母收拾的,这么说吧,包括在茅厕办大事儿的,都会放下正在进行的所有,哪怕是一手提着裤子,矫捷绕开父母长辈的阻挡,犹如听到了发号枪响,以百米赛跑的架势,齐齐奔向鞭炮声响的所在,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拾炮”。
拾炮现场,如果整挂鞭炮尚在“噼里啪啦”响着,孩子们会努力挤到最前面,眼睛努力寻找地面上没有燃爆或散落的零星鞭炮,两手则防范着潜在的竞争者。鞭炮响过,硝烟还没有散去,孩子们会一窝蜂地挤翁在那一处地面,拼抢零星的鞭炮,末了,相互炫耀着看谁抢的炮多,至于那些后来者,干脆就是满脸的羡慕加一脸的哭相,嘴里还念叨着:“啧啧,来晚了,来晚了……”
这样的情景,在七十年代或者准确地说是八十年代初以前的河南农村,算得上是一道别致的风景。与八九十年代之后一个小孩子能拥有千元乃至万元的鞭炮相比,那个年月,物资相对紧缺和简单,或者说出于传统习惯,农村办理红白事、逢庙会、过春节,鞭炮必不可少,但是数量不会多,即便是“小妮儿要花,小孩儿要炮”的春节,能拥有一整挂鞭炮的孩子,在村子里已经足够他炫耀一圈了,但是,他也不会将一整挂鞭一次性都放掉,而是拆散了,一个一个地放,要过鞭炮瘾,就得通过“拾炮”来提高自己的拥有量,对于那些父母只是象征性买几个、几十个零星鞭炮的孩子,这方面的饥渴可想而知。“拾炮”没有仇家,哪怕两家矛盾激烈,也挡不住孩子“拾炮”的慌张,只是遇到“白事”的时候,才会有所收敛,觉得那样的鞭炮晦气,会沾染邪祟,而不愿去捡拾。
拾来的炮,大致可以区分为导火引线齐全、俗称有炮捻的,和没有炮捻或炮捻很短的。对于后一种,孩子们会有很多的创造发明,比如:把缩短了的炮捻小心翼翼地往外再揪揪,如果还不放心,就捻一片纸在炮捻上,点燃纸来引燃炮捻;如果一不小心揪断了或揪出来了,可以将这些无捻炮放在砖头或水泥地面上,用锤子使劲儿砸,也是一声爆响,一样能获得放鞭炮的欢乐。此外,还有一种办法,那些炮都是纸张包裹的,拆起来也容易,一个个剖开,将里面的火药倒出来,直接引燃火药,那是自制的“呲花”,火一点,“唿”地一下冒起一团硝烟,引得围观的孩子一阵哈哈大笑;或找来纸张,将收集的火药重新包裹,再自制一段炮捻,找浆糊或者干脆沾着口水封上,就是自制的炮仗,比买来的鞭炮个大、响亮,但是大多比较危险,没人敢逞能捏着放。

我曾经眼馋于有钱人家孩子手里的“汽火”(窜天猴),它的一端是长长的细棍,捏着细棍点燃炮捻,“哧”地一声飞上天空,再“砰”地一声在空中爆响。这东西比鞭炮贵,也没地方可捡拾,是个稀罕物。我尝试着将拾来的鞭炮剖开,照着记忆里的样子,找来一根细细的树枝,连着火药一起包裹,当然,那时候也不懂得“汽火”的火药反冲原理,没有给火药喷发留出气孔,畅想着点燃后就能飞上天,熟料,耳轮中就听得一声炸响,耳朵嗡鸣,这杆手制的“汽火”在手上就爆炸了,万幸我捏的是树枝这一端,只是废点耳力。
客观来说,那个年月,虽然鞭炮数量有限,但是鞭炮的质量相对还是比较好的,只是到了八十年代初开始,鞭炮数量增加了,因放炮而受伤的事儿也开始增多了。这些都是后话。
七十年代末,我们从农村搬进城市里的工厂家属院居住以后,惊奇地发现原来城市里的孩子与我们一样都有着“拾炮”的光荣传统,好吧,既然大家志趣相同,那就没啥客气的了,拼的就是各自的手段。鞭炮一响,家属院里的各家孩子都坐不住了,慌里慌张跑出来,寻找着燃放鞭炮的所在。
记得那一年春节的除夕夜,同住一栋楼的西头那一家放了一挂鞭炮,我将手里的饺子碗一推,很有经验地顺手撕下一片油膜毡,不顾母亲在后面喊着,风急火燎地冲出了家门。
到地儿之后发现,早有一群孩子在满地寻摸着那些没有响的炮,家里趁点的手里有手电筒,也有燃着油膜毡照明的。我凑过去,引燃手里的油膜毡,借着火光寻找地上的残余。一个,两个,三个……猛然间,耳旁又是一声炸响,我还以为谁在脑袋边放炮,紧接着,握着鞭炮的左手传来一阵麻酥酥的疼痛,我才醒悟,原来只顾着“拾炮”,右手燃烧的油膜毡无意间点燃了左手攥着的鞭炮,拾的炮在手里响了。所幸,鞭炮个儿不大,质量也过关,只是麻疼麻疼的,钻心地疼,疼得只想跳,只想嚎叫,但是,自己点燃了自己手里的炮,这样的“拾炮”故事,很没面子的,不管有多痛,噙着泪也得忍下。我在那里“斯哈斯哈”着,也没有惊扰到那些全神贯注拾炮的小伙伴们。大概也就五六分钟时间,手里的痛感逐渐消失,伸缩一下熏黑的手指,嗯,没事儿!这时候,后一排房子那边,也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我与其他孩子精神为之一振,欢叫着,又一窝蜂地寻向了那里。
时过四十多年,“慌哩给拾炮样”这句方言,大致还能让至少八零后以前的几代人,会心一笑其中的欢乐,但是,这句方言势必会走进历史,不仅是因为鞭炮在“禁放”中已经走进了一些地方的历史,而且,八十年代以后,鞭炮也已不再那么稀罕,长辈给孩子的鞭炮数量,早已不需要再去捡拾他人的遗弃,“拾炮”的那种欢乐也已成为了过去。估计待七零后、八零后彻底成为历史,这样的方言也将彻底湮灭成为过去,后人再遇到这句方言的时候,将不知所云,当然,或许也会被新的方言所取代。这,就是历史。

2023.1.4随札

☆ 作者简介:易书生,闻道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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