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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者乐山”的“乐”究竟该怎么读?

 fyysx 2023-01-22 发布于河南

在2006年5月2日中央电视台热播的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上,作为综合素质评委的余秋雨教授,在点评时引了一句古语“仁者乐山”,他把“乐”字念成了lè。据说有上万观众打电话提出批评:这个“乐”字应当读yào ,念成lè是错误的。余秋雨则通过媒体作了辩解,他说:

古代的读音到“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二千多年前孔老先生的确提出的是“乐(yào )山乐 (yào )水”,但二千多年过去,我们到底是拘泥于传统的文言,还是用现在的通用语言来读解?

“仁者乐山”的“乐”古音读yào,但我用现代语音读lè也没有错。

有几位《咬文嚼字》的读者来电话问我:听了余评委的辩解,我们都给弄糊涂了。古代的读音到“五四”以后是不是都发生了变化?按照正确的说法,“仁者乐山”的“乐”究竟该怎么读?

我认为,余秋雨是个散文作家,并不了解古今语音的演变情况。当然他可以发表个人的看法,但不能信口开河,总得拿出一点文献上的依据来作证,否则再说得天花乱坠,也是难以服人的。我查了一下从古到今十多部比较权威的韵书、字典和词典,现将它们的注音(属于反切、注音字母的,都用汉语拼音折合成今音)归纳后引录在下面,作些必要的论述,以就正于余秋雨评委和本刊的读者。

大家知道,无论是古代或现代,“乐”字都有两种常见的用法:一是用作名词,义为“音乐”,读yuè;一是用作形容词,义为“快乐”,读lè。“仁者乐山”的“乐”,其用法就比较特殊。这句话出自《论语·雍也》,原文云: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上面这段文字翻成白话,意思是说:

“聪明人喜好水,仁人喜好山。聪明人活跃,仁人沉静。聪明人快乐,仁人长寿。”

《论语》原文共有三个“乐”字,最后一个是“快乐”的“乐”,古今常用,现在读lè;前两个“乐水”“乐山”的“乐”是带宾语的动词,义为“喜好、爱好”,现在已经不用,即使在古汉语中也相当少见。它应当怎么读呢?

古人为《论语》作注,大约是从汉朝开始的。比较著名的注家,有孔安国、包咸、马融、郑玄、王肃等,他们的著述后来都散佚了,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被三国魏时的何晏辑存在《论语集解》里,但这些说法都只是解释文义而没有注音。对于某些难字或多音字,各家的读法分歧较大。东晋的徐邈倒是写了一卷为《论语》注音的书,史称《徐邈音》,可惜也失传了,没有片言只语保留下来。

到了隋唐之际,有位著名学者陆德明写了一部《经典释文》,其中第二十四卷《论语音义》,就对《论语·雍也》中这三个“乐”字分别用直音或反切注出了当时的读音。转录如下:

义为“喜好、爱好”的“乐”,注曰:“音岳,又五孝反。”“知者乐”的“乐”,注曰:“五孝反。”

“音岳”是以同音字注音,“岳”读yuè。“反”指“反切”,“五孝反”折成今音读yào 。《经典释文》的注释,反映了唐代初年人们对这三个“乐”字的读音存在着问题:“乐水”“乐山”的“乐”可以两读,既可读yuè,又可读yào,而且以前者作为正音;“知者乐”的“乐”应当读lè,却也被读成了yào,。这样不统一的读法,显然不利于字音的规范,增加了《论语》学习者记忆的困难。因此,北宋王朝建立以后,在新编的《广韵》一书中,专门将“乐”字的“喜好、爱好”义项收入“去声效韵”,注其音为“五教切”(yào,)。由于《广韵》是官修的韵书,因此,这个音可以视为政府颁布的规范读音。到了南宋时代,儒学大师朱熹又把这一规范的读音写进了《论语集注》,并且还在“知者乐”的“乐”字下注明“音洛”(古时“快乐”的“乐”与“洛”同音,今读lè)。这就澄清了《经典释文》在“乐”字注音上歧义混乱的现象。由于朱熹在阐释儒家经典方面的权威地位,他的注音便广泛通行于全国,经过约定俗成,一直传承了下来。

关于《论语》里“仁者乐山”的“乐”字,其读音、意义和用法有没有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兴起而发生很大的变化呢?这个问题需要作具体的分析。我的回答是:既有变,也有不变。所谓“变”,就是“五四”以后白话取代了文言,表示“喜好、爱好”的“乐”字,便不再作为活的语言因素通用于社会了。它只能以一个古义词的身份留存在历史的文献中。所谓“不变”,就是说:如果你在阅读《论语》时遇到了“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这两句话,需要对人们讲解或诵读,那么这个“乐”字就只能仍然解释为“喜好、爱好”,它的读音也只能仍然读作yào 。这里没有什么古义、古音向今义、今音的转变,而是古今一贯,不得随意乱解乱读。如果有谁不知道这个传统的读音,而稀里糊涂地把“乐山”、“乐水”的“乐”念成“快乐”的“乐”(lè),那就只能由于自己的无知而贻笑大方了。

下面我们再来看看,历代的韵书、字典和词典对于“乐”字这个古义的读音是怎么记载的。从元代黄公绍、熊忠的《古今韵会举要》,明代梅膺祚的《字汇》,清代官修的《康熙字典》和《音韵阐微》,民国年间的《国音字典》(1919年)、《中华新韵》(1941年)和《国语辞典》(1947年),一直到解放后修订的《辞源》(1979年)、《辞海》(1979年)和新编的《汉语大字典》(1987年)、《汉语大词典》(1989年)以及《现代汉语大词典》(2000年),可以说一无例外,都为“乐”字这一古代特有的动词义“喜好、爱好”专立了读yào 的音项,而且没有哪一家说过yào 也可以读作lè。由此可见,对于“仁者乐山”的“乐”,当代学术界的意见都是一致的,早已成为定论。余秋雨在没有任何根据的情况下,强不知以为知,硬说自己读lè并没有错,显然是无稽之谈。希望他看过本文以后,能够主动纠正这一失误,使青歌赛的广大观众早日从其误读的影响下解脱出来。这才是唯一的明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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