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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民间的《三侠五义》 刘雁声《庸报》1940年04月
《三侠五义》清·光绪 在近代的小说进化史上，被人尊为小说宝座，也就是文学史上所称为小说四大宝库的《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三国演义》，也可以代表明人的作品，被人十分看得重要。降至清代，《红楼梦》《聊斋志异》等被称为文学史上的重要产品。然而在浩如烟海的著作林中，每一代的小说著作，无虑数千百种，那些湮灭无闻的小说，我们也只有可惜他而无从拜读了，希望将来有发现的机会再来研究。 我们就犖犖大者的小说群中以读者的眼光，可以大别为三类。一是被人称道的文学作品，如上面所谈的小说四大宝库等。二是如《聊斋志异》等等笔记文学作品。三是普遍于妇孺之口地位稍微卑下一点的。如《三侠五义》《小五义》《施公案》《彭公案》《儿女英雄传》《隋唐》《说唐》等，再此外如《春秋列国》，读者或病其头绪过繁，事迹烦琐而故事奇异，蕴藏着无数闻所未闻的变化的说部，有的被说书人衍为评书，说唱故事，则更易流入庸俗。我们除上所谈一二两类的小说以外，就第三类中近于卑下的小说，对于《三侠五义》一书，开始研究他，加以详细介绍，或者能够抬高此书的地位。 《三侠五义》传为石玉昆所作其事迹之所本，大概系由一部《龙图公案》蜕化而成。《龙图公案》，也是等于《彭公案》《施公案》《刘公案》等书，以清廉正直之官为“书胆”，终身经过若干迷离曲折的案件，赖以清官之聪明脑筋，以及倚仗在野侠客义士为之助力，如《彭公案》开端，任三河县时借重白马李七侯的故事，即是此例。《彭公案》通体均如此，彭公查办四下，大破牧羊阵均为一种不异的体裁，众侠义始终不离彭公左右，而且还缕缕的增添。彭公施公两案都相差不远。 《三侠五义》虽然由一部《龙图公案》蜕化而来，但是中间的描写，由以包拯为近摄的主体，渐渐的把包拯易为远摄的主体，中间添出不少侠义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故事，这是纯粹以社会中心为中心，等到事迹的自然变化。然后以一笔大力量的笔墨勾回来，重圆前事，这就是《三侠五义》的独到的地方，也就是异于其他说部的地方。至于中间的描写风景状人状物的笔墨，读来都比其他同等说部来得好得多。 近人黄摩西曾说：“豪神壮采，可集《剑侠传》之大成，排《水浒传》之壁垒。而又有一特色，为二书所不及者，则自始至终，百余万言，除梦兆冤魂以外，绝无神怪妖妄之谈。而摹人情冷暖，世途险恶，亦曲尽其妙，不独为侠义添类毫也。”这种批评，当然是《三侠五义》的知己。
俞曲园肖像 然而俞曲园却因为开卷狸猫换太子一节，迹近诞妄，乃抽换一回，并改其回目，为“据正史翻龙图公案，借包公领侠义全书”，把原书第一回的“设阴谋临生换太子，奋侠义替死救皇娘”完全删去，开首据正史给包拯作另一篇小传似的文家，说到故事上便就引用史册所载包拯知天长县时判割牛舌一案的故事。叙到“狸猫换太子”的时候，笔墨变化得十分简单松陋，去原来第一回的文字远甚。我们可以说是俞曲园先生的一种多事。 还有俞先生因为原名《三侠五义》不大合适，说合南侠北侠双侠实为四人，而名之为三，未免失实，所以将智化沈仲元艾虎等凑上去，改名为《七侠五义》，这就是经俞先生改删过的《三侠五义》。此举改名凑人的办法，也未免诸检点。黄摩西曾批评此举说：“常笑曲园赅博而不知有三王（禹汤文武益四人，三侠益用其例）岂非怪事？”这是很明显的批评。然而俞先生在《七侠五义》的序文中，也曾盛赞《三侠五义》。他的序文中有下面的几句话。 “见其事迹新奇，笔意酣恣，描写既细入毫芒，点染又曲中筋节。正如柳麻子说'武松打店’，初到店内无人，蓦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瓮皆瓮瓮有声。闲中着色，精神百倍，如此笔墨，方许作平话小说，如此平话小说，方算得天地间另是一种笔墨，乃叹郑贪尚书欣赏之不虚也。”这几句话也算是把《三侠五义》抬高不少。 我个人认为《三侠五义》，于儿女情肠中无脂粉气。（书中倪继祖与烈女朱淑贞一段姻缘，写得十分光明而有意义），于描摹社会情况时无市井气。（智化入四执库盗九龙冠之前场，伪为乡人混进皇城挖御河做苦工，写得细腻有致，令人爱不释手。）于动武时无剑拔弩张气。（北侠欧阳春在邓家堡，以七宝刀敌住邓车之神弹，写得仿佛不费任何力气。）于办案拿贼时无行伍俗气。（怔赵虎化妆拿货叶阡儿，究出若干命案，省却无数笔墨，免却若干麻烦。）有以上所写的几种长处，真是一部十全的社会经验的指导，施彭二公案，焉有此等文字。
书中很有几段文字是值得一谈的，现在举在下面： 一，包拯上京赴试，金龙寺展昭救难，一直到隐逸村之前，中间描写长途跋涉之苦，以及书生不经世故之险。 二，公孙策私访七里村一案疏疏落落，写来曲折有致。 三，韩瑞龙因买猪头糟了横祸，以及上述叶阡儿一案，如千叶莲花，抽其一瓣，即能牵动全局。 四，软红堂换藏春酒，安平镇展昭送密信，白玉堂行义明是两人，实是描写一人。 五，范仲禹一幕，离奇变幻，无人不有用，决没一笔闲笔，而包拯得三宝，至此已应用完毕。 六，湖亭展昭丁兆蕙救周老一事，俨如艳舞红妆，俗态逼人中忽然现出莺鸣柳舞的雅景。而此段事实，又写得能令人起了共鸣。 七，卢方因夺鱼陪罪之故，直照应到花神庙卢方因案至开封府为展昭认识出来一事。 八，《三侠五义》中最精要的一幕，就是“三吃鱼”的故事，为读者所传说的。描写白玉堂颜春敏的一段订交，而为柳金蝉误婚的张本。 九，展昭白玉堂交恶，陷空岛一幕，白玉堂为官。 十，因花蝴蝶一案，北侠出世。游赏诛龙桥一段文字，又写得是那样幽闲静雅。 十一，霸王庄一案，埋伏若干故事，而白玉堂只身寻欧阳春，游园避雨一幕，又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致。 十二，智化盗取九龙珍珠冠一幕，使人捉摸不定。艾虎开封府首告的大胆，倪继祖官复原职一幕告终。 十三，艾虎施俊拜盟，引出金牡丹婚事，因此而卧虎沟狼山，绿鸭滩，长沙府，等又有千叶莲花之势。 十四，铜网阵一幕，又是那样写得生动至白玉堂坠落阵内，被乱箭射死，读者一定拍案一呼。 十五，由铜网阵到君山一幕，是有绝大的关妙。 以上这十五段精彩段子，都是《三侠五义》中不可多得的文字，每一段都有关于社会的动态，人情上的冷暖，我从前说李伯元的一部《官场现形记》，读之可以为从政指南，而这部《三侠五义》，却又比《官场现形记》用途来得多。 包拯的传说，在元曲中，本来很多，《小浮梅闲话》中谓元人百种曲，有断立太后事，《三侠五义》的开首，即引出此说为并首。其余书中各种故事亦有先有蓝本者，五鼠之称在《龙图公案》本为神邪佞怪，到了《三侠五义》，却变成了五个侠客的外号，并能扶危济困，为书中不可多得之人物。
书中前后的才子佳人的描写，颜春敏与柳金蝉，施俊与金牡丹，大体虽同，可是一个引起的白玉堂个人的行侠，一个却包容君山铜网一个大机轴，所以我个人说颜春敏在《三侠五义》，后半部是“明”主人，施俊是后半部的“暗”主人。而包拯却是远远的一个提线人。五鼠三侠，都在奔走中的健将。 现在老妪孺子，在没事闲谈之际，讲些故事，差不多关于《三侠五义》的不少。而一些读者对于此书，尤为兴奋。再加以根据此书后续而差强人意的《小五义》，与《续小五义》也还生动引人入胜，虽然与《三侠五义》性质相近并有不少种小说行世，不过还没有比《三侠五义》还美满恰合人意的作品。《儿女英雄传》虽然文笔生动，可惜只是悦来店前后一小部份，后来便十分腐气了。所以我们推开四种宝座小说以外，应当重视这部《三侠五义》，因为这部书里，无一不备，其长处本篇上面已经详述，而且是已经深入民间了。 （整理者注：本文连载于两份报刊，《庸报》文艺副刊1940.04.14和1940.04.16两期，《民强报》儿童之友副刊（作者标记“悠然”）1940.10.16、10.23、10.30、11.06四期，两报内容整体一致，但是各别字有所改动，本文勘合两种整理完成。） ------------------------------------------------------------- 附录： 关于《三侠五义》一个新的消息 寒羽《民强报》1947.01.24 编者前曾将公案小说中的《三侠五义》，不惮烦琐，几经研讨其内容。又对于评书《三侠五义》里面有什么不同之处，也择要披露出来。惟编者自觉谫陋，以未能多读书为憾。前几天遇见友人汪先生谈起这个问题来，据汪先生说，他曾看见一部和普通本不一样的《三侠五义》，是抄本，一共才有三本，北平徐氏有一本，沙河某氏有一本，其另外一本不知存在谁的手中。以沙河本为最完整，徐氏本有鼠啮的地方。 据说《三侠五义》是当初某王府命石玉昆所编的。完全是五月端午节的故事，不仅有艾虎，还有蒲龙。艾虎，比喻五月节所插的艾子，辟邪用的。蒲龙即就是用蒲子编成的龙，用以辟邪。又说包公所以编入书中，是编书的时候，恰有送煤的进来，乃利用其黑脸。五鼠也有用意。又说普通本说“白菊花被杀风雨滩”另本说白菊花不死于风雨滩，由风雨滩又引出不少热闹节目。又说当初曾有人给商务印刷馆介绍过，后来没有成功。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编者得到这个消息，认为很是宝贵，已托汪先生设法访求徐氏，像这种有关小说史的消息，我想有不少人以为是珍贵的材料吧？等到再有新的消息，一定在本版内披露。 — 完 — 本篇内容由 正义联盟小队长整理并投稿，转载请注明 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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