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新的一年，让我们和孩子们一起“载歌载舞”吧！

前几天，中国教师报编辑老师请我写一段新春寄语。

我想了想，写了如下的话——

新的一年，我想把泰戈尔的一句诗作为礼物，送给老师们，并与大家共勉：

“不是槌的打击，乃是水的载歌载舞，使鹅卵石臻于完美。”

也许泰戈尔并非谈教育，但我想到了教育，尤其想到了师生关系。

在教育上，教师和学生其实是互为水，也互为鹅卵石的。

我们更多的时候只是看到了教师的教育艺术之水让学生日臻完美，却没有意识到来自学生心灵的泉水也在洗涤、滋润着我们的心灵，让我们的人格，让我们的教育，让我们的事业也日臻完美。

让我们与孩子们一起载歌载舞吧！

因为有字数限制，我就写了这么几句。但写完后，意犹未尽，今天在此做点补充。

年轻时读泰戈尔这句诗，只觉得颇有哲理，且形象生动。后来参加了教育工作，和学生相处的日子长了，再看这句诗，就觉得这是在说师生关系——当然，这也许不是泰戈尔的原意，但作为读者的我完全可以由原句进行再创造，形成新的感悟，或者说“哲理”——接受美学嘛！

教育，有人说是“塑造灵魂”，有人说是“陪伴”，有人说是“静待花开”，有人说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无论对教育有多少种理解和说法，有一个意思恐怕是最基本的，那就是对人的影响——将学生由生物人向社会人转化。如果否认这一点，就否认了教育本身。如果仅仅是“陪伴”，那养宠物是教育吗？如果仅仅是“静待花开”，那养花儿是教育吗？

如果按这个意思去理解泰戈尔这句诗，其实强调的也是教师对学生的影响，只是要注意教育方法，或者说叫“教育艺术”，不要像槌一样“打击”，而应该像水一般“载歌载舞”。

的确，过去我们说“影响人”往往仅仅指教师对学生的影响，这个影响是单向的；但现在，我们应该意识到，教育过程中的影响是师生彼此的感染，是双向的。

这个观点似乎比较新，其实不然。

当年陶行知就说过：“人格要互相感化，习惯要互相锻炼。人只晓得先生感化学生锻炼学生，而不知学生彼此感化锻炼和感化锻炼先生力量之大。”他甚至公开提倡，做先生的，要“拜小孩为老师”。陶行知在谈到“民主的教师”时，把“跟小孩学习”作为民主的教师的必备条件之一。

陶行知明确提出，先生应该向学生学习。这是一个非常深刻的命题，因为这个命题颠覆了传统文化中的师生关系。尽管古代先贤也有过类似于“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的论述，也包含有师生互相学习的意思，但这并不占主流。而主流的师生关系，更多的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父”则意味着“说一不二”“绝对服从”。

陶行知却提出：“师范生的唐僧是小朋友。师范生应该拜小朋友做师傅，也如同孙行者的本领比唐僧大倒要做唐僧的徒弟。”就阅历、知识、智慧、能力而言，一般来说，成人显然在孩子之上，但陶行知却说“如同孙行者的本领比唐僧大倒要做唐僧的徒弟”一样，“师范生应该拜小朋友做师傅”。他进而明确提出：“小朋友是我们的总指导。不愿受小朋友指导的人不配指导小朋友。”

我刚才说了，就阅历、知识、智慧、能力而言，一般来说，成人显然在孩子之上，但这不意味着孩子在所有方面都不如我们。且不说对世界的敏感、对环境的敏锐并因此而产生的好奇、想象和创造力，孩子其实远远比成人更强，单说清澈的眼睛和无邪的童心，我们成人就自愧不如。从教几十年，我不止一次面对孩子的纯真而感到了自己的世故。

我曾经说过，如果我不当老师，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我可能早就堕落了。但因为是老师，每天都有几十双明澈的眼睛看着我，我应该对得起这一颗颗纯真无邪的童心。否则，我良知何在？所以，有一年大学同学聚会，好些老同学都说我“一点都没变”，我说：“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当老师。”这里稍微解释一下，我是77级大学生，当时因为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才，所以大学毕业后班上多数同学都没从教。

不只是我的人格被纯真的学生净化，而且在学科教学上我也被学生不断促进与提升。陶行知说：“学生质疑问难，先生学业片刻不能懈怠，是先生受学生的锻炼。”几十年来，正是学生的一次次质疑问难，逼得我不得不尽可能扩大阅读面，尽可能把每一个难题都当成课题来研究，这样，我在专业上便日趋成熟。当然，对我来说，专业上被学生促进，并非被动地等学生来问我，还包括我主动地把自己的语文教学置于学生的监督与评判之中。我定期在学生中以无记名的方式搞教学调查：“你认为李老师讲得最好的课文是哪一篇？你认为李老师讲得最差的课文是哪一篇？你认为李老师出的最好的作文题是哪一道？你认为李老师出的最差的作文题是哪一道？”当然不是一切都“由学生说了算”，毕竟他们还不成熟，但学生的意见是重要参考。通过这些调查，我能够随时知道我教学问题，进而及时改正和调整。这样，我的教学水平不就日益提升了吗？

现在谈到教师的成长，我们爱说“专业发展”，而一说到“专业发展”，我们就想到专业阅读、专业培训，还有向名师乃至专家学习等等。其实，在我们成长过程中，学生才是我们最重要的老师。我们和学生朝夕相处，随时都在被学生感染与教育。只是这种感染和教育对学生而言，是不知不觉的，是自然而然的，是一种水一般的“载歌载舞”。

这个道理完全适用于亲子关系。父母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其实孩子也在教育着父母，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几乎所有优秀孩子的父母，都会感谢儿女在教自己当父母。关于这点，我就不多说了。毕竟本文的主旨是谈师生关系。

从某种意义上讲，教育是师生心灵的和谐共振，是师生互相感染、互相影响、互相欣赏的精神创造过程。它是心灵对心灵的感受，心灵对心灵的理解，心灵对心灵的耕耘，心灵对心灵的创造。这是师生共同成长的精神历程。

新的一年，让我们和孩子们一起“载歌载舞”吧！

（本文校对：胡欣怡、李杰、李雅蕾。真诚感谢！）

2023年1月21日除夕，于大理双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