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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剐柴草|夏顺发

 运河儿女 2023-02-02 发布于江苏


时值冬去春来,却正是上世纪农耕时代水乡人奔赴芦柴滩剐柴草的日子。
高中毕业那年,我第一次随生产队二十来个男女青壮年驾船来到柴草滩。船儿趟过宽阔的河面,进入滩涂地域,棹儿在狭窄的水漕里使不开,撑船者便站在船尾,左右各一条篙,篙钻(zuǎn)直接斜捣在柴草滩上,两条篙与船成了“丫”形,使船蛇游般蜿蜒前行,船尾留下一条两边淤泥堆积的水痕。
终于到了目的地。停船靠岸,身为队长的怀大哥早就穿上他那双旧大头皮鞋,跨步上岸,拿起柴刀就地剐起柴草来。其他人“武装”整齐后纷纷上岸,在怀大哥两边“一”字排开。我学着他人的样子,换了一套父亲穿的补丁摞补丁的外衣,戴上粗布缝制的护袖,穿着坏球鞋的双脚塞进嗒板子(方言,木屐),拿着剐柴刀,跟着上了岸。
当我站定后,伸刀先剐一把柴草放地上做要子,再左手抓柴,右手握刀,一把一把地像割麦秆似的割着,只是柴草粗硬又高壮,根部还缠着或多或少的软蔫麻(yǎn  mā),剐起来更费劲。一捆柴草才勉强剐好,我已气喘吁吁,浑身冒汗了。
剐草难,可捆柴草更难。起初,我怎么捆也捆不好,多亏怀大哥手把手地教我:“'麦捆根,谷捆梢,芝麻捆在半中腰。’可捆柴草呢,喏,喏,就这样子捆。”我学着怀大哥的样子,一手抓起要子的一端向中间收力勒起,单膝顶着柴草捆,待拧紧旋转一圈,将要子两头并拢,再折弯,别紧在要子里。
捆罢一捆柴草,立起身子正欲再剐,怀大哥接着对我说:“剐柴草跟割麦割稻不一样,先双手握住刀柄,侧身挨着平地向前凿草,约凿2米长了,便岔开双腿,左手反搂住柴草,右手用刀尖收草。剐柴草不能着急,当心扭了腰或遭刀伤。
我耐着性子,依照怀大哥的指点,一边剐,一边捆。这柴草看起来一般般,却刀刃一般锋利。这不,捆柴草时,我一不小心手上划了道口子,鲜血直流。正在一旁挖荒垡造土灶的琪伯见状,忙撕开火柴盒帮我敷伤,不起眼的磷纸倒也管用,很快止了血。
太阳已升至头顶,难怪我们的肚皮早就唱“空城计”了,转头只见琪伯正蹲在土灶前,埋头躬身在生火做饭。刚用毛垡头垒起的新灶潮湿难着火,烟雾缭绕,可琪伯冲着锅膛一个劲儿地吹气,呛得他一声声咳嗽也全然不顾。
“开饭了!”琪伯终于吹响了叫吹子,还大声向我们招手吆喝。
我们各自扛着一两捆柴草,踉踉跄跄,一步一个脚印地到达河边,撂下柴草捆,拿着各自带来的碗钵排队打饭。
这时,琪伯仰起花黑脸,“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打招呼说:“急火饭,头一顿,不但饭有点夹生,连咸菜汤都没来不及烧。”
大伙勉强吃了这顿“干饭”后,顾不得天寒风冷,半萎在柴草捆上小歇起来。
十来分钟后,大家继续剐柴草。琪伯念我初出茅庐,又负“轻伤”,便叫我留下与他一起搭草棚。
我们先选择了一块剐去柴草的高墩地,用锹一一铲除芦柴茬,又将地面稍作平整;然后,用茅头篙、杂树棍、铁丝扎成“人”字架,分一大一小两间,再用柴草捆就势码好屋盖,坐北面南;最后在棚里地面上厚厚实实地铺上柔和的穰草和一层草莲子。
搭好了草棚,我们又在草棚身后不远处挖个了个茅坑,坑的东西两边及后面也用几捆柴草捆围住,再用一长长的穰草要将合在一块的芦柴稍扎牢。坑口旁边放一小捆穰草,以便出恭者揩屁股用。
吃罢晚饭,各人将携带的铺盖在草棚里逐一安顿下来,男女同舍,差不多都是两人通脚睡一个被窝。只是女的人少,睡里面的小间。这时,琪伯腾锅已烧好热水,大伙儿洗漱后,早早上铺焐被窝。几个姑娘背靠柴草捆,就着棚里不太明亮的马灯光或是钉鞋底,或是打毛线衣。我们几个小伙子无所事事,坐在铺上又没处倚靠,便早早躺下,听盘腿坐在“门”边被窝里的琪伯讲笑话。
第一天剐草,大伙儿腰酸背疼的,很快都有了睡意,琪伯把棚子里马灯捻暗后,我才发现苍白的月光能从“门”口挡风的两捆柴草缝隙间透进来。渐渐地,我们呼呼睡去。夜间,我迷迷糊糊地,隐约听见一阵阵的西北风中有人起身在棚子外面小解的“沙沙”声。
就这样,剐柴草的十多天日子忒让我枯燥乏味、繁重不堪:手指被划破而伤痕累累;寒冷的野风肆意地吹着脸皮,不但黑了许多,还皴裂得像贴上了一根根“萝卜丝”;旧球鞋早已张嘴露出脚趾头,已被芦柴茬冷不丁猛扎过多次,嗒板子上的硬皮带早将脚面磨破了,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一日三餐,几乎都是老米干饭+咸菜或青菜茨菇汤,而吃喝的水都是浑浊的小漕小沟里沉淀的……
第二年,我因做了代课老师而无暇再去剐柴草。结婚成家后的十多年里,我家剐柴草都是由贤妻“独当一面”,但个中的滋味我始终未敢忘却。如今,我还时常与妻子感叹道:若不是上世纪末将芦柴滩开发成鱼塘、藕田,成千上万亩的芦柴又有何用?人们还吃得了那些年剐柴草的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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