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拾麦穗的奶奶 ![]() ![]() ![]() □骈国华 麦收时节,郊西一大片几百亩的麦子,一个上午,就都被收割机吞吐光了。麦包被汽车拉进了粮站收购点,只剩下麦茬地在阳光下默默地躺着,宛如刚分娩过的女人,疲惫而幸福。 不由想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麦收时节。那年代,没有收割机,麦收全靠人工,镰刀收割,手扛肩挑。割运时,田间遗落下不少麦穗。一些不能参加集体劳动的老人和一些没上学的孩子,就会到麦茬地里拣拾散落的麦穗,以弥补口粮的不足。 我奶奶也去麦茬地里拾麦穗。我父亲、我叔叔都劝她,说不要下湖拾麦穗了,我们一个月的工资能买回一大堆麦子,全家一年也吃不了,你还去拾什么麦穗,在家享享清福不好吗?奶奶说,闲在家里,也挺难受的,权当去活动活动筋骨。再说,那些麦穗烂在地里,怪可惜的,拣回来,家里就多了些储备粮,留着以丰补歉,总不是坏事。毛主席还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呢。我爸我叔拗不过她,只好由她去。 每天中饭后,奶奶在头上扎一条灰白的毛巾,一手拿把镰刀,一手拎着蛇皮袋,就走进了麦茬地。麦茬地里那些遗落麦穗好像正盼着奶奶去拣拾呢。奶奶把蛇皮袋丢在田埂边,先用镰刀割那些田角漏收的麦穗,然后放下镰刀,弯下腰,再去拣拾遗落在田间的麦穗。她要走好几步才能拣一个麦穗,每拣一个麦穗就要弯一下腰,好像是在给麦茬地行着一种古老虔诚的谢礼。她右手拣起麦穗,交到左手攥着,左手攥满了,就麻利地扯起两三根麦秸一缠一绕一挽,一把金灿灿的麦把子便躺在她身后的麦茬上了。拾穗的间隙,奶奶偶尔也会直起腰,揉揉眼睛,抬头看看远方。奶奶不识字,她不懂远方和诗。但她有满怀的希望,希望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大人孩子一年到头平平安安,希望我好好念书,有一天能跳出农门,过上不在土里刨食、按月拿薪水的好日子。 ![]() ![]() 奶奶从这块麦茬地拾到那块麦茬地,身前是麦茬地,身后还是麦茬地。午后的麦茬地里四周寂静,只有阳光泛起一波波热浪,只有云雀(我们老家人叫它唧溜子)在半空中遛弯鸣唱,那声音宛转悠扬,悦耳动听。奶奶说,听唧溜子叫就像听嗓子好的人唱好听的歌,心情格外舒畅。拾麦穗时,奶奶几乎每天都能发现麦茬中的云雀窝,但她从不伸手去触碰窝中的云雀蛋或出壳不久的幼鸟,只是迷着眼睛端详一会儿。奶奶说,唧溜子一闻到蛋上、幼鸟身上有人摸过的味道,便知道这窝不安全了,也就不会来孵蛋和喂食幼鸟了。我若伸手,那就是罪孽啊!暑假里,我也愿意跟着奶奶去拣麦穗,心里盼的是借机能捉到几只小云雀回来喂养。我也多次见过云雀蛋,它和麻雀蛋差不多大,蛋壳上有许多褐色的斑点,像怀孕女人脸上生出的雀斑。我也只是看看,从没伸手去摸。 奶奶每天能拣拾两蛇皮袋麦穗。晚上她将麦穗铺在庭院里干净的地方,用棒槌轻轻地捶打。捶下来的麦粒,用簸箕簸去尘土和麦壳,第二天在院子里铺上一块大塑料布晾晒。她再去拾麦穗时,从不担心雷雨来袭的。她患有严重的关节炎,她说她的两条腿,比天气预报还灵。只要晚上两腿酸疼,骨头里像有蚂蚁在爬咬,那么第二天天气准会发生变化,不是阴天,就是下雨。 每年麦季过后,奶奶拾来的麦穗都能捶下一百四五十斤麦粒。那些麦穗让奶奶弯过多少次腰,流下多少滴汗,我永远也说不清。看着那些金黄的麦粒,她眉开眼笑,有一种成就感。 奶奶过世已经四十年了。但她在那个年代,在麦茬地里拣拾麦穗的情景,至今我仍记忆犹新。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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