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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之002:什么狗屁老师,简直屠夫加土匪!

 山东王新雷 2023-02-17 发布于山东

我的插班生活开头很不顺,似乎连宿舍的蚊子臭虫都欺生。一晚过后收获了满身红包,痒得挠心,像百多只小虫在身上爬,越挠越痒,越痒越想挠,让我坐立不安。

我伸进衣服里不停地挠着痒痒胳膊上腿上、肚子上挠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印子。我一边挠一边骂脏话,骂蚊子,骂虱子,骂臭虫,骂床……他娘的,没一个好东西

先来的同学似乎有一种先天的优越感,脸上挂着某种矜持和疏远,眼神里带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我像一只小小的刺猬,不自觉地炸起浑身的刺。内心的小兽本能地露出獠牙,随时准备战斗。

天性敏感我已经十七岁,当然能感觉到这种疏远。后来我才得知班里的大多数同学都来自本乡镇的各处联中,他们中的很多人是转战多处又聚一起,同学是老同学,老师也大都是教过他们的老老师,而我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来户,贸然进入他们的领地。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老吕,他对我的成见似乎比学生更严重。

老吕到底是叫吕文忠还是吕光忠我记不清,只记得他个子挺高,整个人粗粗拉拉像秋天路边的红高粱。脸黝黑,腰挺直,头发乱蓬蓬的,像是从来不梳洗,更放肆的是胡子,溃散的土匪队伍般,几乎侵占了五官的位置。

我很怀疑他的教师身份,我总觉得他不应该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画图,应该挽着袖子口衔尺长尖刀,一刀子捅进猪脖子,然后欣赏那喷涌出来的血沫子。

难道,他也是养猪场里留下的职工?

第二次上他的课,我们就发生了一次冲突。

那天,他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写完后,他在讲台上踱了几步,目光转向大家。

“新来的,你说怎么做。”

新来的?我有名字啊。我立时有点不高兴,坐在座位上装呆。

那个新来的,你说怎么做!”老吕的语气明显重了许多。

“喂,说你呢。”同桌扯了下我的胳膊。

“我有名字,我叫辛梦远。”我依然坐在那里,头也不抬。

教室里一阵骚动。

老吕没想到被我噎了这么一下,他愣了愣,目光扫了大家一眼,最后直直地刺在我身上。

“辛梦远!”他叫我的名字,声嗓大了许多,语气里怒似乎冒了火牙子

站了起来“老师,我眼近视,看不见黑板上字。”

我确实早已近视,可我配不起近视镜。我哪敢向母亲要钱配眼镜,看黑板要么眯缝眼,要么就努力把眼睛睁大又闭,闭上又睁。

教室里一阵哄笑。

“不会就老老实实说不会,说什么近视远视,看不见黑板还上哪门子学?当兵的不会打枪上战场,找死啊!”老吕语气很生硬,听不出任何柔软的东西

教室里的笑声更响了。

我内心的火气地一下就冒起来了“我黑板做。

我抬起头,脱下笨重的棉袄,准备离开座位。

站着不会,上了黑板就会吗?

狗日的!”我肚子里骂了一句最粗俗的话,气得浑身发抖,这高粱稞,这大胡子,宰猪也不带这样的吧?

我仰着脸,眼睛几欲喷火如果目光能杀人,我相信此时的目光一定扎他全身都是窟窿眼子!我直直地盯着讲台上那张模糊的脸,足足盯了二分钟,然后我重重地往后拉了下凳子,凳子发出刺耳的尖响。我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双臂抱在胸前,根本没经他的同意大家都吃惊地望着我,我瞪着大眼,望着每一双投来的眼睛,最后定格在老吕身上……

回到宿舍,我依然没从愤怒中挣脱出来,眼前一直晃荡老吕那充满了不屑的脸,耳旁回响着他那生硬石头蛋子一样的声音。

“别理他,他就这熊样,一句话能够砸死个人。”我旁边的舍友小声劝我。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报以感激的微笑

我们很快成为兄弟。他叫我呆子,我喊他老牛,好像生下来就认识。

“什么老吕,活生生就是一头驴,动不动就他娘的撂蹄子!”我满嘴里没好话,眼前晃着老吕乱蓬蓬的胡子、冷冰冰的脸。

“哈哈,你说对了,兄弟,我们都叫他老驴,典型的顺毛驴

老牛笑嘻嘻地说,黝黑的脸上反射着金灿灿的光,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正照在老牛和我的脸上。

“我会让他难看的!”不知怎的,那时的我充满了可笑的自信我甚至盼望早一天进行全面的考试,好像一次考试就能证明我很厉害似的。

但我又不得不承认,从村办联中出来的我和班里的大多数同学相比,全方位存在差距。来到这所学校后,我听到了太多新鲜的知识,遇到了太多陌生的题目,学会了太多从不知道的方法……

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只井底的蛤蟆,突然跳出井底被外面的阳光晃花了眼。

我每天都在激动和兴奋中度过,这种兴奋和激动让我暂时忘却了所有烦恼,我像乞丐闯入了金库一般,一天到晚不停地记啊算啊,甚至睡梦中都会半夜醒来。

我在小本子上记着自己插班后的第一次成绩,除了语文之外,各科几乎倒数!

妈的,不怪人家老吕看不起自己,也不怪同学们脸上的那份优越和不屑!

你以为自己是谁?联中第一是个屁,井底的蛤蟆见过多大天,没有本事,你屁也不是!”我一次次嘲笑自己。

一个多月后,终于盼来了我在刷锅中学的第一次正式考试。

大家都急切地算着自己成绩,打听别人成绩,尤其班里常考前几名的同学,关心别人似乎超过关心自己。

当然没多少人注意我,除了老牛。

“呆子,怎么样?”

我摇头,咧一咧嘴,几乎想哭。

我不知道别人,光数学、化学两科,老牛就超我三十多分。

我把头深埋在书本后面,两手交叉不停地撕扯着头发。

最后一年!这样的成绩!我的天黑了,眼看着要塌了!

我后背靠在教室的后墙上,头低低地垂着,沮丧,懊恼,羞愧,无来由地暗骂,泪水不自觉地流出眼眶,我赶紧擦干了泪。

成绩很快出来了,全班第九。

但这第九的成绩已经让老吕改变了许多,他对我的态度明显好了起来。后来听老牛说,当初老吕对我反感除了对插班生的成见外,还由于我是被校长硬塞到班里的关系户,当时班里已经满满的,老吕坚决不要,但他又没法违抗校长的命令。他不敢反抗校长,就把怒火发泄到我的头上。

“他刚在办公室里骂完娘,你就被人领进了教室,他会给你好脸子?”

“为啥啊骂娘?”

“教室里塞不下了啊,你看不到吗,再说了,如果不是出了名的尖子生,哪个老师愿意多要学生,出力不讨好的事。

我点了点头,内心稍微平复了一些。

老牛似乎比我大一点,瘦瘦的,个头不高,脸色暗淡,好像害过病似的。他成绩比我好很多,每次都在前五名,尤其是数学,简直让我崇拜得五体投地。

我们很谈得来,腥的,淡的,正的,歪的,任何话题都能让我们莫名快乐,我们很快就成了掰不开的兄弟。

我们一块玩,一块回宿舍,连饭也一块吃。

所谓一块吃饭,就是把每星期回家后带来的干粮合在一起,把咸菜合在一起,把可怜的零用钱也合在一起,然后统一谋划如何度过这一星期的日子,很有点战时共产主义的味道。

我家很穷,老牛家似乎更穷,班里的同学几乎都很穷,可在当时,我们无疑是整个班里最穷的组合。

那年是第三年复读,老牛是第五,班里复习最久的据说是八,我们复习只奔着一个目标,考中专跳出农门,拿到自己的铁饭碗。

“别管三年五年,老天总会有开眼的那天。”老牛经常这样安慰我。

“如果今年考不上,你还考吗?”我们已经不避讳这样的话题,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们这些一年年碰鼻子的活猪们,也已经有了强大的内心。

“五年都等了,还怕六年七年,只要能考,一定会有考上的那天。”

咱这样子,考不上学想混个媳妇都难,你看咱兄弟俩连发霉的煎饼都吃不上,谁家闺女瞎了眼?

老牛一下子灰了脸,整个人似乎萎了下去。

我不由想起了娘的咆哮,想起那个瞎子给我算出的前程和婚姻。娘才不管什么赤脸女子还是黄脸女子,只要有人愿意跟着他儿子,她就算完成了一桩大事。

我常常想,如果真考不上,自己能找到个头发长长脸色白净的女子吗?如果真有赤脸的女子穿着水桶般粗的老棉裤当我媳妇儿,我敢拒绝吗?我边想边摇头,泪水落了下来,打在布满了霉点子的薄饼上。

老牛情况似乎更糟,他一共兄弟八个,生下他不几天,他的老爹就撒手归西,一个寡老婆子拉扯着七八个儿子长大,媳妇没娶上几个,倒是把她的眼熬得深陷了去,像被人抠出了眼珠的瞎子。三间破草屋,挤着大大小小几个老小伙子,前面的几个哥哥早过了娶媳妇的年龄,哪怕是跛脚瞎眼的,也没有一个愿意上门。

我耳边又一次响起了娘常说的那句话:“不挑啊,儿子,咱可不能挑,只要女的愿意,咱就愿意。”

我伸了手,重重地摁在老牛的手上我们把包袱里仅有的三张薄饼撕成六小份,由于天热,薄饼上布满了青的红的黑的霉点子,我们说那黑点子是青铜器,红点子当然就是氧化铁,每次吃这些家伙之前,我们都要用手擦去黑的红的点点子,嘴里还自嘲地说考不上学老天都不会原谅,光古董让我们兄弟俩糟蹋了多少!

说实话,那东西不要说吃到嘴里,只要一打开包袱,就透出一股刺鼻的怪味儿。但就是这样的薄饼,我们兄弟也要节省着吃,还有三顿饭呢,离回家的日子。

我们什么也不说,老牛把茶缸子的热水倒在咸菜瓶子里,咸菜早已吃光了,但还有些油星子挂在瓶壁,他使劲地晃了晃,生怕有一点油还挂在瓶子里,分开倒在我俩的碗里,然后各自拿出一份饼,把那青点子红点子黑点子散发着怪味的薄饼狠狠地摁进碗里,我分明看到,摁进碗里的,还有老牛偷偷流下的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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