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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此次新冠疫情，三年来争议颇多，值此疫情进入尾声之际，探讨反思三年以来所历之酸甜苦辣，未有沽名钓誉之意，亦不避“事后诸葛”之嫌，惟已往之不谏，而来者之可追，但留三两碎语，以资来者。三年之内，中医沙龙亦过三旬，于其中思辨求索之内，而欲施行广布之外，其间是非曲直，留与读者玩味，谨以此篇致敬三年以来所有为疫情默默付出之英雄。
本次沙龙的主题，是基于“表里如一”的角度去思考疫情。选择这个角度切入，是由于此次疫情表现出来的复杂性和多样化，即为什么不同的地区，不同的毒株，甚至同一地区，同一毒株，更甚者，同一家庭，有无症状感染者，而其余感染者的症状也不尽相同？而且此次疫情有众多医者参与其中，真所谓“饱和式”救援，而为什么其所用之方式方法，中医辨证，理法方药都不尽相同，甚者大相径庭，却都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取得了一定的疗效？这真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反映在整体上就是现今疫情基本接近尾声。但是此次疫情留给我们的思考却远远没有结束，为什么会出现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问题。最重要的，今后面对这样的疫情，我们有什么可以借鉴的，我们是否可以做到更好？
疫情，新冠疫情，新型冠状病毒引发的疫情，这看似没什么疑问，新冠病毒就是始作俑者，是万恶之源。是它，它就像一颗老鼠屎，坏了满锅汤，但真的只是这样吗？或许它更像一个催化剂，引发了人体一系列病理生理反应，从而表现出疾病，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有基础疾病的人感染之后往往损伤更大。 但催化剂起作用也是需要有底物的，疾病的发生也是离不开人体的，如果离开了人体也就无所谓疾病了，正如虽说无风不起浪，但是如果没了水，再怎么刮风也不会起浪的。病，毕竟还是人的病。病毒是否“瓜田李下”，也未可定论，现在下结论或许为时尚早。 此次思考强调表里如一，并非否认外邪的存在，也并非执着于内伤基础。表里如一，恰恰是二者的结合，是内外无界，是邪正一体，是综合起来看问题，是从宏观整体来看问题，是跳出问题本身来看问题。
如果没有新冠病毒，难道就没有病了吗？ 病，毕竟是人的病。在人的层面，表里是统一的，邪正也是统一的，疾病和健康也是统一的。 东垣著《内外伤辨惑论》，正是经历了连年的瘟疫，他何尝不懂得外感，又何尝不重视内伤，或许正是为了区分表里，也恰恰反证了表里如一。仲景著《伤寒论》，其序言中所述，也正是经历了大疫之后的反思总结，一个“见病知源”，《伤寒论》又岂是单纯治疗外感的？麻黄解表，而阳和汤治疗阴疽流注用之，熟地填阴，而理阴煎温补阴分托散表邪用之，补中益气汤，治疗外感之疫，桂枝汤，治疗内伤虚劳。其中妙义，全在医者之加减化裁，意理通之，而岂有外感内伤之定见？ 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精气足则达邪出表，正气虚则纵邪内陷。如此，表里又是邪正进退之表象。所以守邪正之虚实，即是开疾病之关键。心中了了表里邪正，言下难分外感内伤。
《医林改错·痹症有瘀血说》：凡肩痛。。。周身疼痛，总名曰痹症。明知受风寒，用温热发散药不愈，明知有湿热，用利湿降火药无功，久而肌肉消瘦，议论阴亏，随用滋阴药又不效。。。不思风寒湿热入皮肤何处作痛。。。如论虚弱是因病致虚，非因虚致病，总滋阴，外受之邪归于何处？总逐风寒，去湿热，已凝之血更不能活。如水遇风寒，凝结成冰，冰成风寒已散。明此义，治痹症何难。古方颇多，如古方治之不效，用身痛逐瘀汤：身痛逐瘀膝地龙，羌秦香附草归芎，黄芪苍柏量加减，要紧五灵桃没红。 此方祛风、除湿、养血、活血、补气、理气共用，孰者治外，孰者治内，孰者扶正，孰者驱邪？病机本是盘根错节，故杂合而治，看似稀里糊涂，却恰恰符合实际。
此次疫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起初，或许只是一场外感，但起初或许已有内伤基础，但是，又何必执着于起初呢？外感与内伤，起初与将来，在人体的层面，在辨证思辨的当下是一体的，执着于起初，执着寻求一个病因，何尝不是“刻舟求剑”呢？执着于将来，执着一个核心病机，又何尝不是“守株待兔”呢？惟庄子所说目无全牛，方可游刃有余。而当下亦可执着吗？辨证论治一定不会一叶障目吗？目无全牛真的是望文生义的不见整体吗？或许并非如此。但心中有了圆融，就没有了说的出来的定见，却有了随机应变的内涵。
以下用经典条文举例： 外感 13、太阳病，头痛，发热，汗出，恶风，桂枝汤主之。 35、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 305、少阴病，身体痛，手足寒，骨节痛，脉沉者，附子汤主之。 同为外感，有桂枝汤之表虚发泄者，有麻黄汤之表实郁闭者，二者都可谓发于表者。但是如305条附子汤所治，是外感而发于里者。其与35条麻黄汤证都有恶寒体痛，却脉有浮沉之别，而证有表里之异。 7、病有发热恶寒者，发于阳也，无热恶寒者，发于阴也。发于阳，七日愈，发于阴，六日愈。以阳数七，阴数六故也。 301、少阴病，始得之，反发热，脉沉者，麻黄细辛附子汤主之。 302、少阴病，得之二三日，麻黄附子甘草汤微发汗。以二三日无证，故微发汗也。 92、病发热，头痛，脉反沉，若不差，身体疼痛，当救其里，四逆汤方。 发于里者，如301、302条麻辛附、麻附甘之证，如92条四逆汤之证。更有29条，亦是里现于外者，而误用桂枝汤之攻表。虽发于里，又何尝不是感于外者？虽感于外，又何尝不是属于内者？
91、伤寒，医下之，续得下利清谷不止，身疼痛者，急当救里，后身疼痛，清便自调者，急当救表，救里宜四逆汤，救表宜桂枝汤。 276、太阴病，脉浮者，可发汗，宜桂枝汤。 387、吐利止而身痛不休者，当消息和解其外，宜桂枝汤小和之。 救里者，从四逆汤始，以里托表，由内而外，而终于桂枝汤之小和。法虽表里分治，而理却表里一体。叶天士“法宜益胃，令邪与汗并，热达腠开，邪从汗出”正是言简意赅。 90、本发汗而复下之，此为逆也，若先发汗。治不为逆。本先下之，而反汗之，为逆，若先下之，治不为逆。 89、病人有寒，复发汗，胃中冷，必吐蚘。（一作逆） 62、发汗后，身疼痛，脉沉迟者，桂枝新加汤主之。 表里分治，虽有先后之分，但必以顾里为主，而后及于表。若胃中冷，若里虚，虽有表证，不能径与发表，虽予解表药，亦不得其效。
100、伤寒，阳脉涩阴脉弦，法当腹中急痛，先与小建中汤，不差者，小柴胡汤主之。 146、伤寒六七日，发热、微恶寒，支节烦疼，微呕，心下支结，外证未去者，柴胡桂枝汤主之。 163、太阳病，外证未除，而数下之，遂协热而利。利下不止，心下痞硬，表里不解者，桂枝人参汤主之。 164、伤寒大下后，复发汗，心下痞，恶寒者，表未解也。不可攻痞，当先解表，表解乃可攻痞。解表，宜桂枝汤，攻痞，宜大黄黄连泻心汤。 155、心下痞而复恶寒汗出者，附子泻心汤主之。 124、太阳病，六七日，表证仍在，脉微而沉，反不结胸，其人发狂者，以热在下焦，少腹当硬满。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所以然者，以太阳随经，瘀热在里故也，抵当汤主之。 若里壅，轻则可先表后里，重则不必顾表而直取其里。若表里同病，可表里同治，如桂枝人参汤；若表里异病，须表里分治，如桂枝汤与泻心汤；若整体与局部不一，可合方而治，如附子泻心汤之附子另煎。若里虚为甚，先填里后托表，如先与小建中汤，再与小柴胡汤；若外邪初陷，扶里同时托表，如柴胡桂枝汤。
265、伤寒，脉弦细，头痛发热者，属少阳。少阳不可发汗，发汗则谵语，此属胃，胃和则愈，胃不和，烦而悸。 82、太阳病，发汗，汗出不解，其人仍发热，心下悸，头眩，身瞤动，振振欲擗一作僻地者，真武汤主之。 28、服桂枝汤，或下之，仍头项强痛，翕翕发热，无汗，心下满，微痛，小便不利者，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术汤主之。 更有症征于表而证涉于里者，难于分别，若误做表治，则遗祸不浅，如上3条，虽具有发热头痛之表症，然一涉于少阳，一涉于少阴，一涉于太阴，俱不可但以表论。解其里结，表自冰释。
若以上所论尚有篡改经文顺序之嫌，不足为据。请以《伤寒论·霍乱》整篇而论。该篇独立于六经诸篇之外，似与经文格格不入，恰因如此，却大有文章。该篇辨伤寒与霍乱之异同，以及六经体系运用于具体疾病，实乃仲景之范例。内外一体，以人为本。 内伤 382条：问曰：病有霍乱者何？答曰：呕吐而利，此名霍乱。 起手点明霍乱要点，是为独处藏奸。 383条：问曰：病发热，头痛，身疼，恶寒，吐利者，此属何病？答曰：此名霍乱。霍乱自吐下，又利止，复更发热也。 其次坦明霍乱与伤寒之共性，以备警示。 384条：伤寒，其脉微涩者，本是霍乱。今是伤寒，却四五日，至阴经上，转入阴必利。本呕下利者，不可治也。欲似大便，而反失气，仍不利者，此属阳明也，便必硬，十三日愈。所以然者，经尽故也。下利后，当便硬，硬则能食者愈。今反不能食，到后经中，颇能食，复过一经能食，过之一日当愈。不愈者，不属阳明也。 在此论明霍乱与伤寒之鉴别，以及其邪正进退之传变。
385条：恶寒，脉微而复利，利止亡血也，四逆加人参汤主之。 论治法从太阴里虚着眼，言明其内伤基础，看似外感，却不从外治。 386条：霍乱，头痛发热，身疼痛，热多欲饮水者，五苓散主之，寒多不用水者，理中丸主之。 急则治标，缓燃眉之急，救当下之乱，辨寒热，分表里，诸病在脏欲攻之，随其所得。 387条：吐利止而身痛不休者，当消息和解其外，宜桂枝汤小和之。 由内而外，与伤寒首尾呼应。伤寒与霍乱皆受自外感之邪，然伤寒由外之内，始于桂枝汤，终于四逆汤，霍乱由内之外，始于四逆加人参汤，终于桂枝汤。
388条：吐利汗出，发热恶寒，四肢拘急，手足厥冷者，四逆汤主之。 389条：既吐且利，小便复利而大汗出，下利清谷，内寒外热，脉微欲绝者，四逆汤主之。 390条：吐已下断，汗出而厥，四肢拘急不解，脉微欲绝者，通脉四逆加猪胆汁汤主之。 前三条，言霍乱与伤寒之异同，外感与内伤之辨。中三条，言其顺传正治之正局，为顺，此三条，言其正虚邪进之变局，为逆，救逆之法，阴阳互求，无中生有，冀其万一而已。 391条：吐利发汗，脉平，小烦者，以新虚不胜谷气故也。 善后调养，唯中气之生生不息，谷气之欣欣向荣也。此生命之根本，退邪之底气，可不慎乎。
《霍乱》一篇，短短十条，却媲美《太阴病》篇，为伤寒之倒叙，反掌之间，仲景运医理于胸臆，理通于是，一以贯之。 此次新冠，亦是如此，确外感之所起，又杂外感之征象，然若不甚留意，不知其内伤之不足，而误以表治，或取一时之效，而遗祸无穷，当救命之际，亦情有可原，然来日思之，或可尽善尽美，是为医者之向往，患者之福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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