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杜威能够做到这一点呢？胡适认为问题就在于如何了解“经验”，“一切理性派和经验派的争论，唯心唯实的争论，都只是由于不曾懂得什么叫作经验”。而杜威对于经验的了解与他们不同，“这就是杜威的哲学革命的根本理由”。因此，胡适认为关于经验的观点就是“杜威哲学的根本观念”。  胡适的话不全是他的真心话，不可全信，不过他把杜威对经验的了解看作杜威哲学的根本观点倒是实话，也说得对。实用主义正是在它对经验的了解上来建立其宇宙观、认识论、方法论以及历史、政治、宗教、文学等观点的。如果我们能对实用主义关于经验的观点予以深刻的批判，就会帮助我们有力地来批判它的其他观点。 首先，有必要了解一下实用主义对经验的了解，究竟实用主义的了解“新”在什么地方。为了把问题看清楚，我们还是把杜威对经验的五条解说抄下来：“（1）普派人说经验完全是知识。其实依现在的眼光看来，经验确是一个活人对于自然的环境和社会的环境所起的一切交涉。 “（2）普派以为经验是心境的，里面全是'主观性’。其实经验只是一个物观世界，走进人类的行为遭遇里面，受了人类的互动发生种种变迁。 “（3）普派于记忆之外只是承认一个过去，以为经验的元素只是记着经过了的事。其实活的经验是试验的，是要变换现有的物质；它的特性在于一种'投影’的作用，伸向那不知道的前途；它的主要性质在于联络未来。  杜威 “（4）普派的经验是专向个体的分子的。一切联络的关系都当作从经验外面侵入的，究竟可靠不可靠还不可知。但是我们若把经验当作应付环境和约束环境的事，那么经验里面便会含有无数联络，无数贯穿的问题。 “（5）普派的人把经验和思想看做绝对相互的东西。他们以为一切推理的作用都是跳出经验以外的事。但是，我们所谓经验里面含有无数推理。没有一种有意识的经验没有推论的作用。” 在这数条中，杜威究竟反对了什么呢？尽管从表面上看来，杜威反对的是一切“普派”，其实他反对的只有一派，那就是唯物论。他一方面反对经验具有不以人们意识为转移的客观内容，反对客观世界脱离经验而存在，这就是前四条的基本思想；另一方面他反对感官经验可以经过抽象的思维而脱离理性意识，这就是后一条的基本思想。  他主张了什么呢？不折不扣的主观唯心论、唯心的经验论。他一方面主张客观世界不能脱离经验而存在；另一方面主张不存在着高于经验的理性认识。这些主张比起从巴克莱直到马赫的主观唯心论有什么区别呢？实在没有什么重大的区别，但是也有一点，区别就是他采取了“新”的途径来建立其唯心的经验论，这就是他对这些“普派”不满的地方，也是他的“革命”之所在。 什么不同的途径呢？就是一方面不把经验从了解为意识而了解为“行动”、“生活”、“适应环境”，并从此出发来论证客观世界不能脱离经验；另一方面不把思想、理论意识排斥于经验之外，而是把它包括于经验之中，因而把它消解于经验之中。胡适认为杜威寻得了反对唯物论、建立唯心论的“新”途径，于是不禁欣喜若狂，把杜威捧为“大革命家”了。下面我且来把我的看法具体申述一下。 经验究竟是什么？这在实用主义者的著作中并没有十分明确的回答。在第一条中，杜威认为经验不完全是知识，而是人与环境的“一切交涉”，那就是说经验包括知识和实践。而胡适概括杜威的思想则说：“经验就是生活，生活就是适应环境。”那就是说，经验等于实践。  在另外的场合，实用主义者也把经验看作感性认识。但是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就是实用主义者都很强调经验就是实践、行动，或者实践、行动是经验中最主要的东西，反对把经验了解成静止的、消极的东西。 第一条里，他反对把经验了解为知识，主张把它了解为“一切交涉”；第二条里，他反对把经验了解为单纯主观方面的东西，而主张把它了解为“物质世界”遭受主观方面作用的结果；第三条里，他反对把它了解为面向过去的消极的东西，主张把它了解为一种要改变现有事物的积极的东西。 第四条里，他反对把经验了解为零碎片断的，主张把它了解为互相联络的。为什么应该把经验包括了解呢？就是因为经验是实践、行动、“实验”、“应付环境和约束环境的事”。总而言之，这数条都不外乎从不同方面来强调经验就是实践。  胡适
问题在这里：环境是否是不以实践或经验为转移而独立存在着的？是否不依赖实践或经验？杜威对于这个问题在这数条中避而不谈，反而说只要把经验了解成实践，这个哲学上区别唯物唯心的问题就可以“以不了了之”了。然而唯心论就在这里。 一方面强调我与环境通过实践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另一方面环境是否脱离实践而独立存在是不可知的，那就是说，反正这个世界、我们周围的环境是依赖实践的。 这不是唯心论是什么呢？实用主义认为只要把经验了解为实践，就可以摆脱唯心的问题，就可以用更巧妙的方式建立自己的主观唯心论，这完全是徒劳无功的事，自欺欺人的事。这就是杜威玩弄经验这一名词的鬼把戏，杜威这个把戏的实质就在于他歪曲和夸大实践，实践就是一切，没有什么客观世界。  杜威
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就是说世界是不可能脱离我的实践行为而独立存在的，客观世界依赖于实践，与实践无关的就是不存在的，至少是无意义的，不能肯定的。有些话表示得还要清楚些，詹姆士说：“理性主义以为实在是现成的，永远完全的；实验主义以为实在还正在制造之中，将来造成什么样子便是什么样子。” 胡适对于这种“理论”颇有发挥，他说：“人类未曾迷思以前，一切哲理有无客观存在？这种问题，依实验主义看来，简直是废话。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无论承认未有思想以前已有哲理或没有哲理，于人生实际有何分别？”总而言之，可以清楚看出，实用主义是在利用实践来进行投机，来认识客观世界。  实用主义不仅利用实践来否认客观世界的存在，认为它以实践为转移，而且利用实践来否认认识，特别是理论认识，认为认识完全以效果为转移。 杜威在第五条中反对把经验看作与思想相反的东西，认为经验里面就“含有无数推理”，胡适把这点概括起来，认为杜威“把经验与思想看作一件事”。在前四条中，杜威把经验和实践等同起来，加上第五条，杜威就把经验、实践和思想等同起来。 杜威在这里玩的是相同的把戏，他不直接否认思想，表面上还好像很重视思想。但是，思想是什么呢？思想既是经验，也是实践。我们认为理性认识来自经验、来自实践，与经验、实践完全不可分的，但理性认识毕竟不是经验、实践，把理性认识等同于实践，实即取消理性认识。又是詹姆士比较坦白地道出了实用主义的用心，他说：“要把注意之点，从最先的物事移到前段的物事，从通则移到事实，从即时移到效果。” 
实用主义不仅取消理性认识，而且也取消了感性认识，因为杜威把经验都等同于实践，认为“人类的经验全是'应付的行为’”。经验是人们在实践过程中通过感官而获得的对于客观世界的直接的认识，即感性的认识，但经验毕竟不等于实践，说经验等于实践就无异于取消感性认识。又是詹姆士比较坦白些，他直截了当地否认：“真理就是同'实在’相符合的意象，否认真的意象就是实在的摹写。”总而言之，实践并不需要任何感性认识，也不能提供任何感性认识，实践仅仅是实践。 从此出发，实用主义把真的和有用的完全等同起来，有用的就是真理。实践是真理的唯一的标准，而不是检验真理是否与客观相一致的标准，有效、有利就是实用主义所需要的一切。  一种说法或一种办法，只要暂时骗得了人，暂时能对付一下，便叫作有了“证据”了，“证实”了，便是真理，根本不问它是否与客观世界相一致。胡适说：“他们要问：'假定这个观念是真的，这可与人生实际有什么影响吗？…总而言之，这个真理兑现成人生经验，值得多少呢？”“真理原是人造的，是为了人造的，是人造出来供人用的，是因为它们大有用处的才给它们以'真理’的美名的。” 总起来说，实用主义的“新”把戏就是把经验了解为实践，然后歪曲实践、夸大实践，一头囊括了客观世界，另一头吞并了人类的认识，实践就是一切，实践是唯一的。这样，实用主义就通过“新”的途径建立了主观唯心论或唯心的经验论。 如果过去的唯心论是以歪曲认识手段来否定客观世界的存在，那么，实用主义则是以歪曲实践为手段来否定客观世界的存在；如果过去的主观唯心论者是以感觉来隔断人和客观世界的联系，而实用主义则是以实践来隔断人和客观世界的联系。  如果过去的经验论者是以感官经验来否定理论认识，而实用主义则是以实践来否认一切认识；如果休谟以经验为武器来躲避哲学根本问题，而实用主义则是以实践为武器来躲避哲学根本问题。总而言之，巴克莱的公式“存在即被感知”，换成了“存在即被利用”。招牌不同，货色一样，所谓“革命”，如此而已。 关于实用主义的一般特点，列宁曾有过扼要而明确的指示，他说：“美国最新哲学的'最新时髦’论要算是'实用主义’……实用主义嘲笑唯物论与唯心论的形而上学，宣传经验并且仅仅宣传经验，承认实践是唯一的标准……为着实践的目的而且仅仅为着实践，没有任何形而上学，没有超越经验的任何界限。”实用主义之所以叫作实用主义，并不是偶然的。 由此可见，实践的问题实在是在批判实用主义思想中最主要的问题。究竟马克思主义对于实践的了解是怎样的呢？实用主义究竟怎样歪曲了实践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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