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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马尔库塞对科学技术的批判

 置身于宁静 2023-03-01 发布于浙江

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1898-1979),生于柏林一个富裕的犹太人家庭,赫伯特·马尔库塞是德裔美籍哲学家和社会理论家,法兰克褔学派的一员。他一生在美国从事社会研究与教学工作。 当代美国著名哲学家、美学家和政治思想家、法兰克福学派和弗洛伊德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

马尔库塞生于柏林一个有教养的犹太家庭。早年在哲学、历史方面,受过典型的德国文化熏陶。他曾在柏林和弗莱堡两地学哲学。1917年至1918年,他参加了德国社会民主党,但随着李卜克内西和罗莎·卢森堡被暗杀后,他便退出了该党,此后再也没有参加任何政党。一段时间,受业于著名的哲学家胡塞尔和海德格尔。

为了取得在大学哲学系教书的资格,他在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的指导下,写了《黑格尔的本体论与历史性理论的基础》一文,发表于1931年。在此期间,他还写了一些文章,这些文章初步奠定了他后来思想的基础。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公布于世后,他是最早认识到这篇手稿的重要性的人之一。

由于对哲学和政治之间的内在关系发生兴趣,马尔库塞在1933年加入了法兰克福社会研究所,之后成为法兰克福学派的中坚人物。希特勒上台后,他经巴黎、日内瓦到美国。在美国,起初他在法兰克福学派迁住哥伦比亚大学的社会研究所工作,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美国战略情报研究所工作。 战后,他未同霍克海默、阿多诺一道返回德国重建研究所,而是留在美国,成为这个在经济、政治、文化诸方面皆为发达工业社会的典型的见证人。以后他重新执教,先后在哥伦比亚、哈佛、勃兰第斯和圣地亚哥等大学工作。1970年退休。1979年7月29日,他在赴西德访问和讲学途中,逝世于施塔贝恩克。

马尔库塞一生著作颇丰。从1922年他作为博士学位提交的第一篇论文《论德国艺术小说》起,到1979年在逝世前出版的《无产阶级的物化》,其中共出版论著、论文、论集、谈话录近百种之多。影响较大的有:《历史唯物论的现象学导引》《辩证法的课题》《黑格尔本体论与历史性理论的基础》《理性与革命》《爱欲与文明》《单面人》《论解放》《审美之维》等。

马尔库塞的生平和著作给人的鲜明印象是:始终站在资本主义社会实践斗争的最前例,始终把对哲学、文化、意识形态理论的批判与对资产阶级社会的现实状况的批判结合起来。离开他生平所经历的社会事件,尤其是离开资本主义在当代的发展,就不能理解马尔库塞的哲学、美学思想。

内容提要:马尔库塞认为,科学技术既有促进人的本质实现的性质,也有压抑人性的性质。在发达工业社会中,科学技术成为人性压抑的根源。科学技术决定了社会的生产和消费方式,进而决定了人的生活方式,直接压抑了人的爱欲满足,加剧了人的异化劳动的程度。科学技术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作为发达工业社会的意识形态,科学技术消除了人的批判理性,使人变成了单向度的人。因此,要克服科学技术对人性的压抑,就必须以理性的批判力量唤醒人的理性的否定精神,把科学技术置于理性的指导之下,建立能够实现人的本质的“新技术”。

关键词:马尔库塞;科学技术;批判;爱欲;理性

马尔库塞是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创始人之一,对科学技术的批判是其社会批判理论的重要内容。马尔库塞对科学技术的批判是建立在他对人的理解、服务于人的解放目的基础上的。他认为,人的本质是爱欲,而爱欲的实现又必须以理性和自由为保证,个人只有借助于理性批判的力量,才能清楚地认识到什么是自己的真正本质和需要,进而在自由的活动中实现它。在发达工业社会里,科学技术从两个方面阻碍着人的本质的实现:一方面,科学技术决定了社会的生产和消费方式,进而决定了人的生活方式,直接压抑了人的爱欲满足;同时,科学技术的发展又导致了生产的机械化、自动化,使得异化劳动日益加剧。另一方面,科学技术作为发达工业社会的意识形态,消除了人的批判理性,使人变成了单向度的人。所以,他对科学技术的批判是双重的:一方面,批判科学技术对人的爱欲的压抑;另一方面,批判科学技术对人的批判理性的压抑。

马尔库塞认为,科学技术自产生之日起,就包含了爱欲压抑的成分。科学技术产生于人对其本能中攻击本能的压抑,“主要的破坏性从自我向外部世界的转移,导致了技术上的进步”[1]。一方面,科学技术增强了人改变、控制和开发自然的能力,为人类谋福利提供了能量,使人对包括人在内的整个世界的统治逐步增强,使人类走向更加富裕的文明阶段。另一方面,科学技术并没有因此摆脱对人的攻击本能的支配。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对生命的破坏,对人的残忍、仇恨和科学的灭绝也得到了发展和增加。科学技术的这一“致命”弱点,使它又有着压抑人的爱欲甚至灭绝人的存在的可能性。

在发达工业社会中,科学技术对人的本质的压抑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科学技术成为当代发达工业社会爱欲压抑的根源。马尔库塞认为,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爱欲压抑形式发生了新的变化。科学技术已经成了当代发达工业社会人性压抑的根源。在《爱欲与文明》中,他提出“额外压抑”的概念。后来,他在《当代工业社会的攻击性》中又提出“补充压抑”的概念。所谓“补充压抑”,“不是有利于维护和发展文明,而是有利于使现在的社会继续存在下去的合法兴趣的本能压抑”[2]。补充压抑和额外压抑不同。在他看来,额外压抑是在科学技术不怎么发达情况下的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爱欲的压抑,目的是为了维护统治者的特权地位,它根源于统治阶级的利益。而补充压抑是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当今发达工业社会对人的爱欲的压抑,它根源于科学技术的发展,补充压抑的目的不是为了简单的政治目标和利益,而是为了与个人、社会强加于他的生活方式相妥协,以此来维持社会本身的存在和发展。额外压抑主要是通过对异化劳动的控制而实现的,其中辅助以异化劳动的内在化;而补充压抑则表现为对个体的控制,主要是对个体心理的控制,同时也加重了异化劳动的程度。

“技术进步=社会财富的增长(社会生产总值的增长)=奴役的加强”[3]。科学技术之所以成为发达工业社会人性压抑的根源,是因为科学技术(主要是技术)在现代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日益加强,已经成为发达工业社会存在的基础,决定了人的生活方式。科学技术的发展使生产力迅速提高,生产了大量的商品,这些商品必须被消费掉。为了维护社会的存在和延续,就必须把社会对消费的需要“标准化、协调化和普及化”。于是,社会通过种种手段使个人屈从于强加给他的生活方式,把社会的需求变成个人并非出于自主的需求。马尔库塞把这种社会强加给人的需求称为“虚假的需求”。在社会的灌输下,人们按照广告来娱乐,爱别人之所爱,恨别人之所恨。个人已经被操纵而不能自主,“获得或放弃、享受或破坏、拥有或拒绝某种东西的能力,是否被当做一种需求,取决于占统治地位的社会制度和利益是否认为它是值得向往的和必要的”[4]。“虚假的需求”带来的是“虚假的满足”,因为这种需求的满足不是个人“真正的需求”的满足。什么是个体“真正的需求”?马尔库塞认为,“真正的需求”是那些个人在自由和对自己的本性有清醒认识的状况下提出的、能够促进爱欲实现的需求。在这个问题上,只有需求者的个人在自由状态下才能回答,任何法庭都无正当的权力决定个人应发展和满足什么样的需求。然而,生活在发达工业社会中的人已经为“虚假的需求”所控制而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认为,社会的作用就在于为个人的生存和发展提供必不可少的需求,更高的或其他的需求则不能由社会来决定。然而,在以技术为基础的发达工业社会中,社会通过对个人的心理控制,硬性地把个人不需要的需求即虚假的需求强加于个人,使之成为看起来好像是个人的真实需求,这是不人道的。如果说在技术不发达的社会中,社会对人们爱欲的压抑是通过对个人本能满足的压抑实现的话,那么在发达工业社会中,社会通过对个人需求的控制,直接消灭了个人对爱欲满足的需求,从这个意义上讲,技术对爱欲的压抑是最彻底的。

第二,技术的发展加重了异化劳动的程度。劳动被马尔库塞看做是爱欲实现的手段。然而,在发达工业社会中,由于机械化、自动化的生产使劳动者完全依附于机器设备,降低了劳动者在生产过程中的作用。对于劳动者和社会二者来说,劳动都不同于以往,发生了“质的飞跃”。“自动化的幽灵”使劳动生产率大大提高,把劳动者为了生活的必需而进行的劳动压缩到最低限度,甚至使工人的劳动成为不必要的。但是,劳动力的消费对维护社会的再生产又是不可缺少的,因为现代社会是消费的社会,没有大量的消费,社会生产就无法维持下去。所以,社会为了维持自身的存在,就必须使劳动者有事可做,以换取他们对社会生产和再生产的消费支持。在这种情况下,大量的劳动被投入到生产奢侈的消费品和服务行业中去。马尔库塞说,技术的进步和高档商品的大量涌入除了生产和再生产异化了的劳动世界外,还生产和再生产了一个不费力的、快乐的、满足和舒适的世界图像。正是在这个世界中,劳动不是出自于社会生产的需要,也不是出自于劳动者爱欲满足的需要,而是出自于对社会来说的消费需要。因此,劳动从根本上说,不仅是单调的、无聊的、被动的,而是多余的、无意义的、不必要的。这种劳动能够使劳动者取得丰厚的报酬,劳动者在劳动中体现不出任何自身的价值,然而这种劳动对劳动者来说又是维持生计必不可少的。“这时,挫折、失败成了这个社会的实际生产力的一个组成部分”[5]。“技术使劳动者成了多余的,可有可无的存在物”。

马尔库塞认为,理性是人类特有的能力,是人性的固有内容。理性分为两大类:批判理性和工具理性。他通常所说的理性是指批判理性。他认为,理性关注的是人的自由、幸福和人的权力,是判断人类历史合理性的惟一标准,它在本质上是批判的和否定的。为了区别于批判理性,他把工具理性称为技术合理性。

马尔库塞认为,科学技术对人本质的压抑表现为人们为异己的生活方式所束缚。社会为个人提供“虚假的需求”,个人以社会的需求为自己的真实需求,服从于社会特定的生活方式。那么,为什么个人会把社会强加于他的虚假需求当做自己真实需求呢?他认为这是科学技术的发展消除了人的理性的批判和否定精神的结果。也就是说,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社会一方面为人们提供虚假的需求,强迫人们服从社会强加于他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通过消除人的批判和否定精神,使个人在虚假的需求面前,丧失自我,看不到自己的本性和真实的需求,从而自愿地服从社会的安排。科学技术造就了“单向度的人”。因此,要解放人的真正本质,就必须首先恢复人的理性,恢复人对社会的批判和否定能力。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有人用批判的否定的理性观念来揭示科学技术对人的理性的压抑,使盲从的人们在压抑中看到人所固有的另一向度——理性的否定力量。马尔库塞正是从这一角度来批判科学技术对人的理性的压抑的。

第一,科学技术的发展造就了单向度的社会。马尔库塞认为,技术的发展带来了一个封闭的政治领域,消除了一切政治对立面。高度发达的生产力使社会的整体利益凌驾于任何特殊的个人和集团的利益之上。技术为统治者所利用,通过对机器生产过程与国家机构的技术组织的控制,维护着自己的存在。技术越进步,统治者们能提供的消费品越多,居民就越是容易被束缚在形形色色的官僚制度上。在当代发达工业社会里,“传统的污点正被清除或缩减,各种导致分裂的因素正被控制”[6]。

第二,科学技术的发展造成了单向度的思想和行为。马尔库塞认为,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使得社会对消费的需求变成了压倒一切的需要。随着商品和服务的强行“推销”,各种商品和娱乐、新闻事业、广告宣传有着不可遏制的影响。政治制造者和大众信息供应商的言论充斥着“自行生效的假设”,他们的宣传一再垄断性地重复,使之“成了催眠性的定义或命令”。它们对人们进行说教和操纵,规定了人的观点与习惯,建立了“单向度的思想和行为”。在这种思想和行为中,那些在内容上超出既定言论和行为领域的观念、渴望和目标,或者被排斥,或者被归结为这一领域的几项内容。结果,“思想的运动停留在作为理性之界限的栅栏之内”[7]。他认为,单向度的思想使人的精神全面衰落,但这种衰落不是因为人的道德和精神能力低下,而恰恰是技术统治的结果。

第三,科学技术使高级文化与现实一体化。马尔库塞说:“今天的新特点是,通过消除高级文化中敌对的、异己的和越轨的因素(高级文化借此构成现实的另一向度)来克服文化同社会现实之间的对抗。这种对双向度文化的清洗……是通过把它们全盘并入既定秩序,在大众规模上再生和展现它们的结果。”[8]艺术被异化了,文学中的主人公形象,不再是对现实的否定而是肯定。甚至语言也失去了它矛盾表达的内容。总之,现实驳倒了高级文化,它们失去了原有的本质而“屈从于技术合理性的进程”。

第四,由于以上原因,生活在技术社会中的人成了“单向度的人”。人的心灵的“内在”向度被削弱了,人失去了自己的个性,失去了对社会控制与操纵的内在反抗性。个人欣然接受了社会强加于他的虚假需求,并生活在“虚假的幸福”之中。个人在他的汽车、高保真度音响设备、错层式房屋、厨房设备中找到了自己的灵魂。人们已经想像不出另一个性质不同的言论和行为的世界,舒舒服服地成为“工业文明的奴隶”,成为屈从于社会政治而麻木地自感幸福的“单向度的人”。但是,他认为,不管这些需求看起来可以多么完全地成为个人的需求,也不管他同这些需求多么一致并在这些需求中找到自我,毕竟这些需求是一个社会压抑政策的产物。

第五,自由成为统治的工具。马尔库塞认为,“内在的自由”是人的固有品质和权力,是个人保持自己存在的“私人地盘”。如今,这一私人地盘被技术所侵犯和削弱。社会通过宣传使个人“模仿”社会所规定的行为,结果是个人同整个社会直接统一起来了,个人失去了真正自由的权利。从表面上看,发达工业社会充分“肯定”了人的自由,个人可以自由地选择商品和服务,自由地发表言论。但是,他说,自由选举主人并没有废除主人或奴隶的地位,如果广泛多样的商品和服务维持着异化,那么在这些商品和服务之间进行自由选择,并不意味着自由。技术社会中的经济自由意味着个人被经济力量和关系所控制,政治自由意味着个人对政治无法控制,思想自由意味着个人被大众传播和灌输手段所同化。“在一个压抑性总体的统治下,自由可以成为强有力的统治工具”[9]。在社会限定范围内的自由选择恰恰符合了社会控制个人的需要,自由因此成为社会压抑和统治的工具。

马尔库塞对科学技术对人的本质的实现所造成的负面作用进行了猛烈的批判,但他不是一个反技术主义者,他所批判的对象是几个世纪以来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成长起来的现存的科学技术,虽然他在论述科学技术的社会作用时,并没有和资本主义制度联系起来。在他看来,现存科学技术之所以成为压抑人性的工具,甚至是根源,是因为现存科学技术被设计的目的偏离了理性的指导。科学技术不是“中立”的,技术是一种历史——社会的设计,其中包含了设计者应用技术的目的,包含着社会企图通过技术对人和事物所做的一切目的。现存的科学技术是按照人对自然的统治模式设计的,它所关心的是“怎样去做”,而不是“是否应该去做”。在这种技术中,真与善、科学与伦理是分割开来的,价值被排斥在科学之外。由于离开了理性的指导,以统治为特征的技术由对自然的统治延伸到对人的统治。要克服现存科学技术压抑人性的性质,就必须使科学技术建立在理性的指导之下,服务于新的目的,“这些新的目的,作为技术的目的,将在设计中,在机械的构造中,而不是在机械的使用中发挥作用”[10]。这种新技术摆脱了一切妨碍人类需求的满足和人类才能进化的特殊利益,有利于个人在自由的活动中实现其本质。

科学技术的社会功能是双重的:“一方面,机器成了资本家用来实行专制和进行勒索的最有力的工具;另一方面,机器生产的发展又为真正社会的生产制度代替雇佣劳动制度创造了必要的物质条件。”[11]马尔库塞看到了科学技术社会功能的负面作用,他对科学技术的批判对我们是一个警示。特别是在科学技术已经成为第一生产力的今天,科学技术的发展,不仅创造了丰富的物质财富,极大地改变了人类的生活环境,但也使人类有意或无意制造着毁灭自己的力量。如何发挥科学技术的积极作用,避免或消除其消除作用,是人类不得不思考的一个问题。

参考文献:

[1]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2][5]编辑组.当代工业社会的攻击性[M].上海:商务印书馆,1998.441,449.

[3]编辑组.法兰克福学派论著选辑[C].上海:商务印书馆,1998.604.

[4][6][7][8][9][10]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6,18,14,49,8,196.

[1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35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3月26日。

(待 续)

来源:《跟大卫·哈维读<资本论>(第二卷)》,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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