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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难境地中的乌克兰文学(思郁)

 置身于宁静 2023-03-05 发布于浙江
书名:乌克兰拖拉机简史 作者:【英】玛琳娜·柳薇卡 译者:邵文实 出版者:吉林出版集团 出版时间:2011年11月  书名:乌克兰拖拉机简史 作者:【英】玛琳娜·柳薇卡 译者:邵文实 出版者:吉林出版集团 出版时间:2011年11月

  了解苦难的人不想讲述,不了解苦难的人反而渴望讲述:这是历史的吊诡之处。

  英国小说家玛琳娜·柳微卡的《乌克兰拖拉机简史》中,有一个人物争论的小细节倒是可以诠释如今乌克兰矛盾的政治态势。小说中的人物是移民到英国的一个乌克兰家庭成员,其中的一个角色杜波夫,是一位坚定不移的民族主义者:“我们处在一种大大的两难境地,但是乌克兰必须找到自己的出路。目前,我们不假思索地接受西方的一切,有些是好的,有些是垃圾。如果我们能够将古拉格的恐怖记忆忘掉,那么我们就能够开始重新发现我们以前的社会主义社会中的好东西……我们曾经是农民和工程师组成的国家。我们不富裕,但我们够吃够用。现在那些敲诈勒索者们在掠夺我们的工厂,而我们受过教育的年轻人飞往西方国家追寻财富。我们国家的出口业是把我们美丽的女人卖进妓院,以满足西方男性的贪婪欲望。这是个悲剧。”

  后苏联时代的乌克兰文学

  后苏联时代的乌克兰曾经面临着一系列的挑战,包括国家建构、民主化、经济复兴、战胜区域分裂,形成一个统一的民族认同。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乌克兰曾经取得一定的进步,但是很多问题方面也不容乐观:经济崩溃、政治改革缓慢、民众的幻想破灭。到二十一世纪初,伴随着总统深陷谋杀记者的丑闻和各种犯罪,乌克兰陷入到了一场深刻的政治危机之中。这些政治危机归根结底源于乌克兰在政治、文化和民族意识上未形成一种高度的认同。除了要面对历史上苏联统治遗留下的强大政治阴影,还要面对西方文化意识形态的诱惑。这种极端的分裂在乌克兰的文学上反映最为明显。

  以小说《乌克兰拖拉机简史》为例,小说的主人公和叙述者娜杰日达,是一位社会学女教授。她的父母移民到英国,她对乌克兰的历史仅存模糊的印象。所以当他听完那位民族主义者杜波夫对乌克兰的政治分析后,她对父母一代人的苦难表示同情,但是她又说:“我是幸运的一代。”她的幸运也是小说作者的心声。但是这种幸运的代价是远离自己的国家,成为一个异乡人。你能逃离恐惧的极权主义,但是逃不掉家族的历史和记忆,以及自己暧昧不明的身份。英国小说家玛琳娜·柳薇卡的经历与主人公有相似的地方,1946年,二战刚刚结束,她出生在难民营,但随后不久就移民到了英国。乌克兰的历史对她而言,本来就是淡薄至极,更何况,一个孩子的童年中,快乐总是会大于苦难。她的小说处女座《乌克兰拖拉机简史》发表时,她已经五十七岁了。遥远的记忆中,那段苦难的历史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观望和审视,即从苦难中努力分辨出荒诞和幽默来。比如这本小说,刚开始读,你很难不被这个怪异的书名所吸引。据说,这本书出版时经常被误放置进非小说的科技类,读过的人寥寥无几。但正是因为这个古怪的小说名字,口口相传的好口碑,硬生生把其推进了畅销书的行列。

  小说的叙述者娜杰日达说,小时候妈妈常会讲些家族故事,“但只讲那些结局好的”;姐姐也会讲故事,但是她的故事“千篇一律”,就是好人战胜坏人那一套;而父亲讲述的故事“结构复杂,意义含混,结局凄惨,此外还冗长离题,事实不清”。这些占据个人的立场讲述的故事让她无从了解历史和真相,于是她想讲述自己的故事:把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然后用自己的方式讲出来。

  小说的微妙之处就在这里,讲述故事的基础在于,你掌握足够多的历史真相。但是对乌克兰的历史,从小移民到英国的娜杰日达其实知之甚少,她属于无根的一代。她与家族唯一的联系只有那些从母亲、父亲和姐姐口中听来的故事。她只能通过筛选和重组来完成自己的故事创作。虚构成了讲述故事最高的真实。从这个意义上讲,真实的苦难被忽略了,虚构的苦难成为了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但是在小说中,渴望从乌克兰移民到英国的瓦伦蒂娜代表了一种真实的苦难。当她体验到在乌克兰没有未来时,她会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色相,骗取比她大四五多岁的尼古拉与她再婚。爱情不是小说的主题,幽默的冲突才是。但是这种幽默的背后是一种被忽略的苦难历史。我们似乎可以作出这样的分析和解读,娜杰日达与瓦伦蒂娜的矛盾在于对苦难真实的认知程度。娜杰日达只相信记忆中的故事,对真实的苦难历史知之甚少;而瓦伦蒂娜因为了解真正的苦难,反而无法讲述自己的故事,她只想把这种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把这种苦难之重抛售出去,换取安逸和幸福的生活。错位从此产生,幽默从此产生,了解苦难的人不想讲述,不了解苦难的人反而渴望讲述:这是历史的吊诡之处。

  乌克兰文学的身份危机

  其实分析《乌克兰拖拉机简史》,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一直没有问:我们能够把这本小说看作是乌克兰文学的一部分吗?如果我们关注到玛琳娜的移民身份,以及她对乌克兰历史的隔膜,我们会认为她的小说其实与乌克兰文学无关。但是从另外一方面看,小说中通过对他父母以及整个家族史的梳理和回顾,撇开那些喜剧性的因素不谈,我们能够感受到这个家庭背后对历史遗迹的承担。父亲与瓦伦蒂娜结婚,是因为“他有一个拯救穷苦的乌克兰大众的幻想”。而娜杰日达不无讽刺地提醒他,他记忆中的乌克兰已经变了样:“它现在大不相同了。人也大不相同了。他们不再歌唱——只唱伏特加之歌。人们只对购物感兴趣。西方的商品、时尚、电器、美国的商标品牌”。父亲一直活在过去,他在拖拉机厂做绘图员,一直在尽力完成一本名为《拖拉机简史》的枯燥著作,这本书重要的是他用乌克兰语写作,然后再翻译成英语。他生活在英国,但是他的记忆还活在过去的乌克兰,斯大林统治时期的乌克兰。还有已经去世的母亲,生活在英国之后,不停地存储食物,因为他对苏联时期的饥饿的生活充满了恐怖的记忆。这种记忆无论你移民到任何国度,都如影随形,伴随一生。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可以说乌克兰是躲不开的。就如同俄罗斯和乌克兰争夺果戈里的身份一样,记忆和文化根本无法分裂开来,因为果戈里是伟大的俄国作家,也是伟大的乌克兰作家。

  后独立时代的黑色幽默

  在后独立主义浪潮中,乌克兰语和乌克兰文化更深地根植于本土改变了对前苏联的依赖关系。在这种独立的文化背景中,出现了众多反传统的文学团体,他们反抗支配他们的一切统治体系,不仅反抗各种主义,还背弃了乌克兰传统中的民族主义:“所以,总体来说,乌克兰的文学已经从研究整体定位转而关注个体身份。虽然民族性文学文化中确实起着重要作用,但在乌克兰文学文化发展中,它已不再是主要推动力。”这种后独立时代的乌克兰文学最大的特质就是幽默,这种幽默常常是讽刺式的,有时甚至是一种黑色幽默,它们有力地推动了文化的革新,使其发展更透明,语言更多变。它们已经破除了文化发展的藩篱,使人们的审美情趣更现代化和后现代化。

  用一种幽默的笔法书写上一代人的苦难史,很难把握好分寸。在《乌克兰拖拉机简史》中,玛琳娜的聪明在于,她的幽默只针对现实的生活,对历史的记忆碎片,或者说对家族史的回顾和整理中,幽默的笔法又变成了几许荒诞。不要小看这种差别,历史的苦难本就有几分荒诞的意味,乌克兰的历史其实就是那个时代中大历史的一个缩影,而现实的生活总需要幽默感的滋养。小说中有很多明暗线之分,明线是八十四岁高龄的父亲想与三十六岁的瓦伦蒂娜再婚,理由是为了帮助她逃离乌克兰的糟糕生活,移民到英国。两个女儿薇拉和娜杰日达竭力阻止这个狐狸精侵占他们的家庭。而暗线则关注于这个家族在乌克兰的历史——与大时代的历史紧密相连,关于饥饿、恐怖、杀戮、战争。明线幽默有余,暗线荒诞无比。

  我喜欢《乌克兰拖拉机简史》这部小说的最重要的原因,不仅是它幽默的写法,断片残章地把一个家族的苦难呈现出来,而是认为这种幽默的背后有种更为深沉的力量。即是说,源自苦难的人生,也能滋生出诗意来。完全可以把这本小说当成一个喜剧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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