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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历史」重读“刺马”案,管窥晚清政治辛秘(二)

 新用户8926AVU2 2023-03-08 发布于北京

政坛新星:坐火箭的马新贻

摊开地图,从合肥县衙(今安庆路省博物馆)到南京的两江督署(今长江路总统府),直线距离不过200余公里。而从选调合肥知县到升任两江总督,马新贻仅仅用了十五年,坐高铁都没有他这么快的。

在国朝,普通官员能够擢升封疆大吏的,只有两类人。其一、上面有人,譬如湖广总督官文,根正苗红的满清贵胄,跟皇帝是相亲相爱一家人,不提拔你提拔谁?其二、下面有人,譬如两江总督曾国藩,手底下有十二万弟兄,如狼似虎,不提拔能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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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显然,马新贻属于第三类人。农民的儿子马新贻出生于山东菏泽乡下,寒窗苦读十数载,终于考取编制吃上皇粮。入仕之初的马新贻并没有太远大的仕途理想和抱负,毕竟在山东老乡眼里他已经是妥妥的人生赢家。然而人生总是充满了不可捉摸的际遇,在县处级位置上打算躺平的马新贻一不小心躺在了风口上,并以实际行动证明了躺在风口上的猪都能飞起来这句至理名言。

这个风口就是太平天国运动。咸丰三年(1853年),洪秀全指挥太平军攻陷两江重镇江宁,遂定为都城改名天京,并在此登基御极;同一年,因母丧而回湖南老家守制的礼部右侍郎曾国藩,奉诏创建湘军;还是这一年,刚刚入仕的马新贻以选调生的身份来到合肥县衙报道。

岁月峥嵘,十五年之后,创立拜上帝教的洪秀全已经去了天国拜见上帝,带甲十二万的曾国藩在朝廷打压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当初的见习县官马新贻,已经不显山不露水地爬上了浙江巡抚的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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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舞台,好像永远属于曾、左、胡、李这样的悍臣,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登高一呼,从者万人。马新贻显然不是这块材料,与光耀朝野的“中兴名臣”相比,自然是草鸡比之凤凰。但是马新贻有两项核心竞争力,第一不是汉人,第二不知兵,可以放心培养,大胆使用。

这一核心竞争力在某个特定时期、某种特殊的政治斡旋下,将马新贻猛然推到一个令他自己也不胜惶恐的职业生涯巅峰。

同治七年(1868年)七月,朝廷颁布了两项重大人事调整,其一、浙江巡抚马新贻擢升闽浙总督;其二、两江总督曾国藩调任直隶总督。

在江宁城破四年之后,朝廷终于对曾大帅及其湘系集团动手。当然,朝廷异动曾国藩的理由也很充分。本朝自开国起,太祖皇帝颁有定例,地方督抚任内三至五年必须轮岗使用。用官方语言来说,就是要培养干部多岗位历练的能力,但在湘系看来,大帅此去直隶,无疑是身入虎穴沦为质子,朝廷欲执曾氏而号令江南,则湘系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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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曾国藩当初主动上表裁勇,除了向年轻的太后表达合作诚意,还有很大一部分现实原因是军中欠饷已经到了非常恐怖的地步。各营均拖欠6-8月不等,最夸张的是鲍超“霆军”,欠饷已达一年以上。众所周知,湘军是募勇,为了吸引人才,工资待遇相当可观,普通八旗绿营兵,月饷大约是白银一两,湘军给三两,收入是正规军三倍。三两白银,相当于湖南乡下农民一年辛苦劳作所获,这个价码即便放到今天,报名参军者也要挤破脑壳。

湘军军费来源,主要依靠募捐、厘税和作战缴获,收入构成非常不稳定,成军之初,水陆营约一万七千余人,整体支付压力不大。后来随着作战范围和规模一再升级,其羸弱的财务报表已不堪重负,这个时候各营开始着手工资改革,主要内容是将原来的按月支饷方式,变为按项目结饷模式,每次大战之后,以军中缴获来发放饷银,多劳多得,不劳则不得,这里也可以解释湘军士兵为何作战如此彪悍,因为不杀敌破城,你不仅一分钱都挣不着,还要自掏腰包承担个人的伙食鞋袜费,打了一年工,回头还要从家里拿生活费,那你出来干啥呢?

因为军饷是以战役为单位进行结算,而湘军惯用手段是结硬寨,挖深壕,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围起来再说,一场战役下来,土石方工程量大得吓人,故时间周期就特别长。但只要攻下城来,缴获可冲抵所欠饷银,如果你没有缴获,而营中又无拨款,那你的饷就只能一直欠着。这种欠饷方式一旦成为定例,便导致后期湘军破城之后杀戮劫掠非常严重,根本无分匪民,只求尽快变现销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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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万湘军,打仗的时候是十二万支枪,无坚不摧,但是无仗可打的时候,那就是十二万张吃饭的嘴,民以食为天,没有饭吃,兵就会变成匪。这个时候,作为湘军掌门人曾国藩,除了积极带队承接工程——北上剿捻,就只有减员增效,即一方面顺应朝廷,保持政治正确,另一方面深入整合队伍,淘汰冗员,留藏精干。

深谙迂回之道的曾国藩,接到调令后力排众议,即刻北上入朝谢恩。太后与曾氏,两位大清朝最有话语权的人,终于面对面展开对话。

紫禁城西六宫南侧的养心殿东暖阁,过去是皇帝批阅奏折时小憩之所,两宫临朝后,改为垂帘与内阁大臣听政之处。曾国藩还是头一回进来,尽管恪守臣道目不斜视,然而花鸟虫鱼之声、膏润粉脂之香,还是让他觉得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唐突和逾礼。这里的一切陈设布置与朝堂上的肃杀完全迥异,太后毕竟是妇人,青春寡居亦难掩活泼天性,曾国藩的戒备略感松懈,国事之外,竟又生出一股男子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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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靠榻前的慈禧太后,望着匍匐在地,身着蟒袍的曾国藩,似乎又想起了当年与肃顺等辅政八大臣的往事。敌人还是盟友,一切都只是你内心的映射,作为一个天生的政治家,永远懂得求同存异的生存智慧,她没有感情,却往往善于捕捉和利用对手的情感。今天东暖阁的陈设布置,和自己精心妆扮,都是为了迎接眼前这个被称为“中兴名臣”、“东南柱石”的汉臣。这种无处不在的家庭氛围和女性气息,似乎是在暗示对方,“我主内,你主外”,国朝如家,万勿猜度。

太后以其雍容华贵的气度和体贴入微的关怀,暂时消弭了君臣之隙。放下戒备的曾国藩履新职务,然而东南戾气,时隐时现,谁堪执掌?

或许是曾国藩身上的光环过于耀眼,以至于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曾大人刚刚离去,有一个人又悄无声息地迈进了养心殿东暖阁,此人即是新晋闽浙总督马新贻。

按照本朝定例,马新贻同样是来谢恩的。待他进入东暖阁后,懿旨即屏退左右,使内外侍从,都感受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太后与她的宠臣都聊了些什么,无人知晓,但马大人在谈话结束之后,神色凝重一言不发,浑身官服几乎汗透,第二日即告假回乡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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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闽浙总督马新贻的车驾刚刚离开直隶进入山东地界,即有六百里加急快报追来,上谕:着马新贻署理两江总督,即刻赴任交割。

跪接谕旨的马新贻许久没有起身,驿马飞蹄的黄尘渐渐消散,只剩下长林落日萧瑟于秋风之中。往日繁忙的官道,因为朝廷二品大员的出行业已提前肃静且回避,目光所及,只有无上的权力与威仪。这权力,出自养心殿东暖阁,与予与夺,皆由不得他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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