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大姨父（小说）

      大姨父当过兵，当了三年兵。

      人家当兵都好歹干了些有名堂的事情，大姨父当了三年兵种了三年菜，最后一年里多半年时间还捞过几回护城河。差点儿，他在部队待了几年搞个空串子，啥都没落上。好在，大姨父打小喜欢捏弄机械之类的，连队里有了这样的活儿的时候，他就积极主动地去做。他喜欢学，爱动脑子好动手，很多比较难的事情，他都连琢磨带反复实践，最后居然给弄熟练了。这些活儿，人家以为是额外负担，瓜子才干呢；大姨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就当拿着公家东西练手呢，哪里有这样好的条件？所以，转业回来的时候，大姨父居然带了一手好机械修理和安装的精湛手艺。

      大姨和二姨，那个时候在外婆家所在的村子里就是远近闻名的两朵金花。这对儿姊妹花，给外婆家挣得了无限风光——附近各个村子里的人都说，谁家娃娃要是能娶了这对姊妹花中的任何一个，那都是修了几辈子的福了。

      那个年代，流行军装绿。那是无数小青年心心念念的颜色。大姨就是其中最狂热者之一，那个时候她特别特别崇拜军人。在到了该找对象的时候，她向家人和亲戚朋友严正声明了自己的标准：一心就像嫁个当过兵的！

      “当过兵的人心细，勤快，爱干净，会做饭，责任心强，靠得住！”如果不是旁边有别人拦着，大姨能把当过兵的人身上的好处说出一大箩筐来。

      “女大不由娘。”大姨娘本想让大姨找个在政府里头体面上班的，或者家里特别有钱的，终究还是犟不过自家的宝贝女子。这么着，大姨最后就心随所愿地嫁给了腰板儿挺得笔直，穿一身抠掉了徽章的军装，但看上去英气勃发的大姨父。——当过兵的人，无论是站着还是走路，真的是跟一般人不一样，英姿飒爽。

      从部队上回来后，大姨父凭着自己的这个手艺活儿被招进了县综合厂，主要负责机械修理，成了一名堂堂正正的修理工。

      那些年，工厂企业效益好的很，不比政府上班的拿的钱少。不过就是身上老是弄得满是油污，看着不大干净。可是，大姨不在乎这些，他说男人是用来过日子的，又不是个花瓶当摆设的。人嘛，就是这样的，看你图啥，看你咋想。大姨眼里，大姨父就是她的白马王子，是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不管其他人咋说，大姨都说自己这是掉进了福窖里，不咯吱都笑呢。她说的这话一点儿不假，大姨父这个人还真是当过兵的，素质高，严格自律：在厂里下了班，就赶快骑自行车回家了。他一方面是帮着大姨忙地里的活儿，还要把家里的电线开关和水管有问题的活儿赶快一弄呢。可以这么说，能不让大姨劳神就尽量不让大姨劳神，能不让大姨动手就努力不让大姨动手。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女子，无非就是长得漂亮些罢了，能找到大姨父这样负责人的人，大姨觉得自己尽够自己的二两三了。她对大姨父的评价，用现在人的话来说，大姨父就是个妥妥儿的经济实用男。

      还真别说，大姨父这个人在咱们这平常生活中，还真的是个经济实用男呢。家里的水管龙头，电路线路电视冰箱等等，动不动就出现问题。大姨父一上手，故障立马消除。好多次，三九严寒的冬天，大半夜外婆家的电路出现了问题。一个电话，大姨父骑上电动车呼呼呼就跑过去给检修。

      早几年摩托车流行的时候，外公买了个摩托车。他光会骑，一点儿不爱惜，更不懂修理，所以经常是车一有问题，就叫大姨父。有时候是火花塞的问题，有时候是油路的问题，有时候是电路的问题，都是他自己胡骑，还爱把车借别人给弄出来的毛病。大姨父这人能耐得住性子，凡叫必到，凡到必能修好。再后来，外公买了一辆家用小车后，大姨父简直就成了外公的专职护理师了。小保养，大保养，甚至换个玻璃水儿，都一个电话，大姨父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来了。——小舅翘着二郎腿在院子里悠闲地喝茶，外公都舍不得麻烦。他的理由是，“这个臭小子狗屁不懂。”

      在孩子十几岁读高中的时候，企业效益都不咋样不行了。大姨父所在的综合厂倒闭了，他就去了一家汽修厂上班。难得可以休息的时候，还要去一些地方兼职做点儿活。——因为他技术好，这么些年也积攒了一些关系，很多厂家经常请他兼顾一下。成天这么忙着，所以，一身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经常弄得经常浑身油渍，看起来脏兮兮的。没办法，俩娃上学，自己不这样忙着不行啊。

      二姨夫是当年上了大学出来的，人家进了一个政府部门。单位里工作环境好待遇也不错，老一身西服领带，穿得体体面面的。二姨父老出门有车，吃饭老有人请。而且，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总有进进出出的人来。外婆家的活动礼品，都是二姨夫过来拜年的时候带过来的。

      人这就是这样的，不比较啥事儿都没有，一比较就有了很多麻烦。同样都是个女婿，二女婿一天穿得体体面面干干净净的；大女婿因为经常跟机械打交道，老弄得满身油污，即便是过年的时候穿一身新衣服，但是外婆总能闻出他身上的汽油煤油味儿来。从他们带来的礼品来看，大姨父这都是自家掏钱买的，那肯定是咋实惠咋来的了。而且，大姨父这个人还心底实在，买东西就专门实在货放心货，价钱一点儿不少。二姨夫带来的东西，反正都是别人送来的，包装精美，高大上。但是真的打开来，一个大盒子里头放拳头大一点儿东西，还不如买个散装的。用小外甥的话说，他二姨夫是掏钱买纸盒子呢。

      对于外婆外公这样老守在他们村子里头巴掌大一块儿天地里的农村人来说，很多时候面子上的事情比实惠上的事情大得多了。他们的心里，很多事情是给村子里人看的。大女婿经常骑个电动车呼呼呼来呼呼呼去的，二女婿来的时候老是明铮铮亮闪闪的车，“嘎”地往门口一停，立马拉来了邻居们的目光。尤其当他们打开后备箱往出一包一包一袋一袋一桶一桶地提东西的时候，站在门口的外婆和外公俩人的脸上就像一盏灯接通了电源，立马亮亮堂堂的闪烁起来。

      吃完饭的时候，两个女婿的待遇差别最大。大姨父就撅着屁股帮忙拾掇家里积攒下来的水电问题，——他来的时候就把工具带着，放在后面工具箱里头。二姨夫呢，扎着烟，喝着茶，跟外公和小舅他们坐在客厅里说说笑笑地聊天。两个姨父，一个好像是来干活儿的民工，一个好像是刚从国外回来的贵宾。

      每每这个时候，大姨心里就特别不舒服。她觉得父母不该这么对待大姨父，不说其他的了，就凭着每次家里这儿那儿出毛病了，大姨父能放下一切事情赶过来拾掇，单就这一份儿心，那就不是礼性能比的了。特别是在这样的场合里，凭什么其他人坐那里闲聊着，大姨父要一个人钻厨房厕所和阳台上到处忙活呢？

      所以，家里过年过会的时候，经常是大家高高兴兴而来，大姨气鼓鼓地拽着大姨父先走。路上，她忍不住批评大姨父：“这样的活儿，你能不能攒个时间弄？人家都坐那里歇着，你一个人忙着，心里就没有不平衡的感觉吗？咱是比别人瓜还是咋了呢？”

      大姨父这个人还真的当过兵的，想问题想得开，说话也是个直戳戳子：“缸不能比盆，人不能比人。家里头尽孝这事情，各人做好各人的那一份，不要管人家咋做。——再说了，我不借着这个时候赶快一拾掇，改天来还不得又耽误时间吗？”

      大姨给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攥起拳头，在大姨父脊背狠狠地砸了一锤，然后又很幸福地搂着他的后腰，坐上电动车呼呼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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