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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胡荣华让棋摊生意火爆,程门立雪拜师“丝绵老虎”窦国柱。

 天童老僧 2023-03-15 发布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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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烧了胡荣华的自制象棋

20世纪的50-70年代,每瓶热水是1分钱。烧老虎灶可以喝茶泡茶,可以下棋。马路上下棋的那一伙棋友,下雨时会移至老虎灶楼上,继续他们的车马炮。这些良好的外部条件,为胡荣华棋艺的进步和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20世纪80年代末,旧区改造后,煤气使用普及,老虎灶消失。记得当时北方的一些代销店(也就是现在所称的小卖部)里,都卖热水,直到90年代还有“茶炉”卖热水,一暖瓶2分钱。“茶炉”的门口总坐着聊天晒太阳,下棋抽烟的中老年人……

放学后,或者是节假日,不管是身在何处,胡荣华都会带着那副心爱的纸壳象棋。胡荣华常常会结伴到老西门垂柳婆娑的树荫下,兴趣盎然地和小伙伴们车马争雄。很快,纸壳象棋上的字迹因摩擦次数太多,变得模糊不清。胡荣华见状,会很专心地用笔重描。不多久,字迹又被磨掉,胡荣华会再描上一描。就在“一磨一描”中,胡荣华对车马炮之道顿悟,水平自然是日有所长。胡荣华成为学校和弄堂里的棋大王。

其后,胡荣华开始了他的浪迹天涯——去棋摊上闯荡江湖。

看到胡荣华的棋艺日有所长,父亲非常高兴。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儿子是一个可造就棋才。

父亲是高兴了,但母亲却不高兴了。原先总是笑嘻嘻看着胡荣华和姐姐和父亲下棋的母亲,开始坚决反对胡荣华下棋。母亲反对胡荣华下棋,并不是胡荣华因为象棋影响学习,胡荣华不仅从没有耽误过功课,而且,成绩一直是优良。胡荣华的记忆力特好,即使晚上因下棋来不及背书,第二天早上读上两遍,过目不忘。

有好几次,母亲甚至把胡荣华的象棋丢到了煤球炉里焚烧。母亲坚决反对胡荣华下棋的原因,是因为胡荣华在棋摊上下棋,经常是下到很晚才回。不仅如此,下完棋回家后,还经常坐着发呆。有时,含着饭也在想棋。特别是1956年广东省的《象棋》双月刊出来后,胡荣华在象棋上用力更甚。

胡荣华用妈妈给的零钱,一分一分地藏着,凑齐一毛钱后,就会去买一本《象棋》双月刊。买来后,先要看封底的实用杀局的测验。《象棋》双月刊上的实用杀局,比加减乘除复杂多了。胡荣华也不摆棋子,就在脑子里拆棋,胡荣华超人的记忆力很可能与这个童子功有关。实用杀局是先走方胜,和江湖排局的和棋相比,难度相对小一点。

胡荣华确实很迷象棋,有时母亲叫他吃饭,他也没有听到。吃饭时,胡荣华还用筷子在桌上画来画去,寻找残棋的突破方案。母亲见状,非常担忧,她怕胡荣华因棋走火入魔。于是,便采取了极端行为。

经过几次烧了做、做了烧的反复,更因为胡荣华没有因下棋而耽误功课,人也没有因下棋变傻,又加上父亲的支持,几个月后,母亲终于让步,不再反对胡荣华下棋,也因此不去烧胡荣华的象棋了。

胡荣华的小学最早是在靠近肇周路的一所私立小学,叫思诚小学。后来改名为吉安路小学。改成吉安路小学后,小学的一半,在法藏寺里,胡荣华就在法藏寺里上课。和思诚小学相比,法藏寺里的课堂条件,算是好的。现在仔细想想,思诚小学应该改名为吉安路小学,吉安路小学也应该在法藏寺里上课。因为,这思诚两字,含有佛味。

胡荣华很快成了吉安路小学的“棋大王”。每天放学回家后,当然是先做功课。那时的功课好像也不多,胡荣华经常在学校里就做好了。做完功课,胡荣华就找人杀几盘,实在找不到人,就到志成坊弄堂口的棋摊,或者到附近的复兴中路顺昌路口的棋摊上,去看人下棋。

一根铁签引出的往事

复兴中路顺昌路口摆棋摊的,是一个比较随和的中年人,姓邓。因为胡荣华放学回家经常去看棋,邓老板当然也注意到了戴着红领巾的胡荣华。在邓老板的棋摊上,从来没有胡荣华这样的小不点儿出现。而且,胡荣华的神态,又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少年老成。那时的棋摊,下一盘棋由输者付2分钱,和棋一人1分。作为孩子的胡荣华,只能站在棋摊一旁当观众。一天,也许是因为生意清淡,也可能是想测试胡荣华的棋力,邓老板主动招呼胡荣华和棋客分先对弈:“小朋友,你怎么光看不下呢?”

胡荣华老实说:“我没钱。”

邓老板说:“你在这里下棋,输了不要你付钱。”

听到不需要付钱,胡荣华便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不一会儿,过来了一个要下棋的成年人。摊主上去介绍:“今天这里没有人,你不如和这位小朋友下几盘吧。”对方看到确实无人,便坐下来漫不经心地和胡荣华你来我往起来。当时的胡荣华,9岁刚出头,个头又小,成年人一般不会把他放在眼内。没想到,胡荣华竟连胜了4盘。对方绝对没有想到,他会连输4盘给胡荣华这样一个小孩。这个时候,棋摊上已有旁观者。之后,又换了几个对手。邓老板没想到,胡荣华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又胜了10盘。这不是胡荣华的最高纪录,有一次,胡荣华在一个小时里赢了23盘,帮老板赚了4角6分。胡荣华大过了棋瘾,摊主当然是十分高兴。他希望胡荣华多去去他的棋摊,条件还是不变,胡荣华输了不付钱。那个时候的胡荣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实力:在邓老板的棋摊,他不大可能输棋。邓老板是让他这个小孩子为棋摊招引对手!按照时下的说法就是为他做广告代言人,而且又是免费的。那时行话,他胡荣华就是坐地虎,地头上的老虎。当时的胡荣华没有想那么多,胡荣华只是想万一我输了,不需要付2分钱,又有棋可下,很划算。胡荣华的广告效应确实很大!大到什么地步呢?每当胡荣华在那里和大人下棋,他们的周围,都会被围得密不透风,胡荣华的身后,人更多。因为胡荣华人小,观棋者在胡荣华的后面看得更清楚。有一次,胡荣华下得兴起,忘记了回家吃晚饭。母亲先是到弄堂口的棋摊找他,没找到。母亲又赶到复兴中路顺昌路口,走进棋摊后,她一时竟没有看到胡荣华,胡荣华被淹没在人群里。

胡荣华回忆:复兴路靠近济南路那里,扬州人陈荣棠开过一个棋摊。陈荣棠当时也是上海名手,他那个棋摊开的时间不长。复兴路顺昌路铁门里老邓的棋摊,开的时间比较长。但是,老邓棋摊头棋艺的平均水平,稍微差一点。好一点的是在顺昌路往北面走,在以前的顺昌路小菜场对面的香烛店。那个时候,香烛店里最好的棋手是汤秉堂,汤秉堂的水平,当时在上海三流棋手里是最高的。

今天的复兴中路顺昌路口,已经是旧貌换新颜。当年的石库门建筑早已影踪全无。有时,怀旧的胡荣华,只能是面对现代化的建筑,回味当年。

说起小时候下棋的棋摊,胡荣华想起了一件事。有一次,杨柏伟问胡荣华:“在以前的老照片上看到棋摊一侧有一根铁签状的东西,上面有一圈一圈的牌子,那是塑料筹码吗?”

胡荣华告诉杨柏伟,那确实是筹码,但不是塑料做的。那个年代,还没有塑料。筹码是用硬纸板剪出来的,一个筹码代表2分钱。2分钱一盘棋,不算低。要知道,当时的大饼,不过是3分钱一个。

1967年生人的杨柏伟,毕业于上海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先后任职于上海辞书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曾做了17年的棋牌类图书的编辑。在中国的出版界,编辑棋牌类图书最多的编辑,应该是非他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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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门立雪,拜师窦国柱

在顺昌路棋摊上磨炼后,胡荣华的棋路宽了,也结识了不少棋友。 一天,有位在棋摊上认识的熟人朱翰章对胡荣华说,要请一位象棋名手指点他。朱翰章说的这位名手,就是窦国柱先生。

窦国柱先生的大名,胡荣华早有耳闻。父亲因为身体原因,几乎不外出。没事,就在家里看看书下下棋。胡荣华家的藏书也不少,藏书中有一本谢侠逊主编的1927年出版的《象棋谱大全》。胡荣华在书上看到过窦国柱以仙人指路开局胜棋王谢侠逊金钩炮的一盘棋。那盘的着法不多,一共只有23个回合。但是,就是从那盘棋中,胡荣华感受到了丝绵老虎的厉害。另外,胡荣华认为谢侠逊以金钩炮来对付窦国柱的仙人指路开局,很有新意。胡荣华在古谱《梅花谱》和《橘中秘》里,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应着。后来,胡荣华就不断地想谢侠逊这一门金钩炮的好处。再后来,在1960年全国个人赛的最后一轮,时年15岁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的他,借鉴了谢侠逊的一炮过宫应对“刘仙人”的仙人指路开局,拿下了“刘仙人”,开始了垄断春秋。

文史馆员窦先生

窦国柱先生是上海文史馆馆员,中国象棋史上赫赫有名的扬州三剑客之一。不过,那个时候,胡荣华对文史馆馆员的概念不解,只知道他是象棋高人。1978年,窦老师驾鹤仙去时,胡荣华和另一位国手杨官璘正在北京集训,准备代表中国参加在菲律宾东马古晋举行的第一届亚洲象棋大赛。本来,计划从北京飞往东马古晋。得知窦老师逝世,胡荣华立即从北京赶到上海。

后来胡荣华了解到,窦国柱先生别名廷石。江苏省扬州市人,抗日战争胜利后迁居上海。窦国柱1900年出生,6岁时就开始学象棋。其父为商人,在扬州开有九如斋茶食店,支持其子学棋。江苏扬州为江南重镇,早年曾为江淮盐商集散之地,文化发达,物阜民丰,人才辈出,象棋也曾显赫一时,出了不少象棋高手。清末,扬州棋风鼎盛,有“棋孟尝”之称的张毓英,常常出场地、出彩金、出奖品,在当地举办象棋比赛。少年窦国柱向往棋艺,常到张宅接受张毓英的指导。以后,窦国柱又从周焕文习弈,16岁时显露头角。成名之后,与同是扬州名手的周德裕、朱剑秋并称为“扬州三剑客”。窦国柱在象棋、围棋上均有较深造诣,棋坛称之为“双枪将”。窦国柱的棋风稳重雄健,开局不拘一格,精于残局变化。1932年,窦国柱偕同名手连学正代表上海赴南京参加“沪宁埠际象棋比赛”,与万启有、邓春林交手,上海队得胜,窦国柱获冠军。1951年,窦国柱赴北京筹办并参加抗美援朝义赛。窦国柱在弈坛驰骋六十多年,著有《近代象棋名手对局选》等书。由于窦国柱在棋艺方面的贡献,经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李济深推荐,上海文史馆吸收他为馆员。解放后的窦国柱,虽已年过半百,但仍从弈不断。1956年全国象棋锦标赛前夕,他应邀去天津,和参赛选手王嘉良共研,为王在比赛中夺得亚军出力。窦国柱还于1957年参加上海七区的象棋选拔赛,已近60高龄的他,勇夺冠军。1958年,在一次公开表演赛中,他后走顺炮拿下当时风头正健的李义庭。

1978年,窦国柱在上海病逝。

窦国柱的家离肇嘉浜路和大木桥路很近。那时的肇嘉浜路,还是条臭水浜。这条臭名远扬的河浜于1957年被填平。肇嘉浜路东起当时的日晖东路,北到徐家汇。当时有“十里肇嘉浜十里臭水浜”的说法。肇嘉浜路在当时是一条分界线,路的北面属于高档地段,路的南面属于低档地段。窦国柱住在肇嘉浜路的南面。多少年之后,胡荣华在《新民晚报》上,读到了一篇《竹篱笆弹硌路及小河》的文章。胡荣华之所以关注到这一篇文章,是他既熟悉那个地方,又比较熟悉这篇文章的作者丁旭光。文章里提到了“香港风水先生对这独一无二地块的发现:这一地块东南西北莅临四条街,瑞金南路中有个金字,大木桥路中有个木字,肇嘉浜路中有水,斜土路中有个土字,阴阳五行她占四……”胡荣华看了之后,是一笑了之:“广告宣传,风水先生根本不知道,瑞金南路当年还是一条河!”那条河叫日晖港。

胡荣华第一次去窦老师家,是夏天的一个下午。朱翰章带胡荣华走了很长时间后,才到了窦老师的家。窦老师的居处,就在现在的正阳路。当时还没有路名的小道旁,窦老师家的门牌上写的是斜土路1074弄,门牌号码胡荣华已记不清了。窦老师家屋顶上是小黑瓦,白墙是用石灰粉粉就,墙壁上,紧贴着的,是竹篱笆。窦老师居处的门前,是一条弹硌路。弹硌路的两旁,是十几间同样是白墙小瓦的“本地人”房子。房子的两侧,是一大片农田。因为是夏令时节,尽管是中午,仍然有长一声短一声的蛙鸣。

朱翰章大概知道窦老师有午睡的习惯,敲门的声音很轻。开门后,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开了门。中年妇女正是窦老师的妻子。对比之后,胡荣华感到她比窦老师要年轻好多。窦老师夫妇有一个女儿。窦老师远行后,窦师母去了扬州乡下的女儿处。

一个多小时之后,午睡的窦老师醒了。知道来者等了一个多小时,非常感动,马上拿出棋盘和胡荣华下棋。胡荣华也没有客气,拿起棋就先走了一个当头炮,接着又结成了连环马。开始,窦老师只是漫不经心地信手拈来,岂料中盘时胡荣华强渡了一中兵。看到胡荣华过河的中兵,窦老师是大吃一惊。以后,窦老师费了一番力气,才弈了一盘和局。事后,窦老师非常满意地对朱翰章说:“今天我已经用了五成力量,但还是被这小家伙下和,这小家伙厉害。”

窦老师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他告诉胡荣华:“象棋所以能够流传千百年,是因为象棋充满着自然元素和人生哲理,是中国古代文士智性才情的一种文化形态的反映,是中国传统文化组成部分的重要一链。象棋寄寓着红黑、阴阳、动静、刚柔相克的大道,集聚着宇宙和人生的无上智慧,必专心致志然后才会有所得。”

没想到,平素在街头巷尾早已司空见惯的“楚河汉界”,到了窦国柱先生这里后,变成了古往今来的智慧白帆。一时间,胡荣华是如痴如醉。多少年之后,胡荣华只要想起这一幕,就会感叹:“到底是文史馆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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