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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人命类 刘刑部判杀继母

 zqbxi 2023-03-21 发布于江西

  扶风县民方廷叙,先娶室张氏,生男方大年,已十七岁矣。既而张氏卒,廷叙又娶继室陈氏,甚凶怿妒忌,累抗夫虐子,又时搬家财于外家。廷叙常逊言苦口婆心晓谕,终执拗不从。一日不胜忿争,夫妇殴打。陈氏发起凶性,手持利刀,将夫杀死。子大年见父死于非命,即奋不顾生,径夺母手之刀,将母亦一刀斩死。此日妻杀夫、子杀母,邻里莫不骇异。不日传闻于陈氏外家,其兄陈自良赴县告曰:“状告为杀母大逆事:王法霜清,罪严不孝。母恩地厚,理无擅诛。(这是啥母?何恩?)哭妹陈氏,媒嫁方廷叙为继室。剧恶逆男方大年,制父凌母,揪打捶挞,屈抑无伸。陈氏挥刀自刎,廷叙仓皇夺刀,触锋误死。大年复鼓余怒,手揪母髻,一刀劈死。人伦大变。远近寒心,切恶逼母刎颈,误父非命,罪已不赦,况亲手刃母,坏伦变法,天地倾颓。乞依律歼恶,华风不夷。激告。”方大年诉云:

  “状诉为死报父仇事:腹心受刺,安忍束手。父有深仇,那知顾生。痛年失恃,父娶继母,怿[yì ]性狼心,欺凌夫主。手持利刀,砍颈身死。年睹大变,涕泣无从,一时感激,浑忘身命,夺剑杀仇,不知是母。为父虽故身陷逆名,乞天垂念悯愚逭[huàn ]死。哀诉。”

  程县尹即提原被(告)来鞫。陈自良曰:“极恶方大年,他胁制其父,殴凌其母。陈氏计无所出,乃不胜愤恚,思持刀自刎。夫方廷叙急夺其刀,不意误触刀锋,刺颈而死,纵彼误杀夫命,自有官司可告,有律法可问。大年便夺刀杀母,这等滔天大恶,安得复容天地间。”方大年辩曰:“小的岂是无故杀母,又那有先殴母亲、逼母自刎之事?因父母二人自相角口,老母素性凶暴,便持刀砍死我父。此一家所共见,岂是误触刀芒能断得头颅?察此可见自良砌陷。小的见父横死,心堕胆热,我亦非我,一时忿恨,委不合将母杀死,乃事激气生,心难主持,今虽追悔无及。当日只为父仇,外忘王法,内忘身命。今日倘有可生之路,乞老爷超拔。如罪不可赦,则死亦无恨。”再审问干证,皆说是陈氏先杀夫,以故,大年乃杀母,非先有殴母之事也。程尹判曰:

  “妇以夫为主,室内岂得操戈;子以母为天,膝下乌容反刃。今陈氏以吕雉之妒恚,加武之凶残。司晨牝鸡,一鸣家索。河东狮子,屡吼人惊。剑口横冲,敌国隐于中阃;夫头堕地,凶人起于内庭。罪固莫逭于天,诛刑宜有待于司寇。方大年乃逞匹夫之小忿,蹈杀母之大憝。([ dà duì ] 极为人所怨恶。)父仇纵不戴天,报难加于母氏。杀人虽必偿命,权犹属于士师。若姑念孝思,是知有父天而无母地;如藉口义激,将至伸孝子而屈法官。据法应坐凌迟,减等姑从斩决。”

  当日议定斩罪。大年亦无再辩。申上两院,皆依拟缴下,秋季共奏上重辟(极刑、死罪。)。有刑部主事刘景,察此案卷,心下疑异,反覆展玩,忽然想到。乃驳下曰:

  “看得夫妇大义等于乾坤,母子天伦昭于今古。乃继母如母,明不及母,缘父之故,比之于母。今继母无状,手杀其父。下手之日,母恩绝矣。在律:父祖被人所殴而子孙助斗者无罪,虽伤犹得末减。况若越人之杀而父乎。昔木兰、缇萦女子,且赴亲之难。赵武、张孤雏,能复父之仇。覆楚鞭尸,世羡伍奢之有子;灭梁函首,人称昌国之有孙。今大年义激于衷,忿彼怿牝。气配乎道,毙此恶枭,冒不韪之名;死而无悔,洗切齿之恨,奋不顾身。父亲罹刑,孝子谅当若是。为父剪逆,烈士谁曰不然。在陈氏有可诛之辜,死何足惜;特大年无杀人之柄,杖以戒专。”

  复行该道再审,乃从所议,以擅杀有罪之人论。大年遂得免大逆之诛,实出于刘主事创见特议也。(法,不外乎情

  按:此卷人惟知不合杀母议罪,不知其继母杀夫已非吾母,杀之是杀一有罪之人也,止与擅杀有罪凡人同,惟当拟杖,岂得以杀母例论乎! (应为见义勇为

从古至今,“孝”字在中国百姓的思想中,都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分量,凡是案件中牵扯到“孝道”,总会迅速引发舆论。尤其是在“以孝治天下”的古代,一旦案件中牵扯到“孝道”,在引发舆论的同时,甚至会影响到量刑的轻重。

《皇明诸司公案》中,便记载了这样一起案件,案件本身并不复杂,但正是由于其中牵扯到了“孝道”,最终导致案件的判决出现了反复。

此案发生在明朝时期,在陕西布政使司凤翔府扶风县,有一县民姓方名廷叙,先娶妻张氏,生子方大年。方大年十七岁那年,母亲张氏去世,方廷叙便又娶了继室陈氏。

这陈氏性格凶悍又善妒,平日里不仅时常与丈夫吵闹、虐待继子,而且还常常将家中财物搬回娘家,方廷叙虽然常常苦口婆心的与妻子商量,却始终不见陈氏悔改。

一日,陈氏又与方廷叙发生吵闹,继而发展至夫妻互殴,陈氏发起狠来,竟然手持利刃将方廷叙杀死。方大年见父亲死于非命,一怒之下冲了过来,夺下陈氏手中利刃,一刀又将陈氏杀死。街坊邻里看热闹的、劝架的,瞬间便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当即四散而去。

次日,消息传至陈氏娘家,其兄陈自良立即到衙门告状,言称:方大年平日里忤逆不孝,顶撞父亲、欺凌继母,动辄动手殴打,陈氏受辱不过,便想持刀自刎,方廷叙情急之下夺刀,结果误触刀锋而死,方大年见状则迁怒于继母,愤而持刀杀死陈氏。

程县尹得知治下竟然发生如此大案,也是不敢怠慢,连忙命人将方大年带至大堂,升堂问案。

大堂上,陈自良叫屈道,“恶逆方大年,胁制其父,殴凌其母,陈氏计无所出,乃不胜愤恚,思持刀自刎。夫方廷叙急夺其刀,结果误触刀锋,刺颈而死。纵然我妹误杀其夫,也自有官司可告,有律法可问。方大年却夺刀杀母,这等滔天大恶,安得复容天地间。”

程县尹听罢,便问方大年可有话说。方大年回道,“小的岂是无故杀母,又哪有先殴母亲、逼母自刎之事?只因父母二人自相口角,老母素性凶暴,便持刀砍死我父。这是街坊邻里亲眼所见,岂是我父误触刀芒断得头颅?由此便可知乃是陈自良故意构陷。小的见父横死,心堕胆热,这才一时激愤将继母杀死,如今也是追悔莫及。然而,当日只为父仇,外忘王法、内忘身命。今日如有可生之路,还望老爷开恩;如果罪无可赦,小的也是死而无恨。”

程县尹听了两人控诉,又命人带了当日围观的街坊四邻,大家皆说是陈氏先杀夫,方大年这才愤而杀母,而并非方大年先有殴打母亲之事,并说陈氏平日里便性格凶悍,甚至还纷纷替方大年求情。

此案案情并不复杂,但由于事涉“孝道”,如何判决却委实难以决断。思来想去,程县尹最终判道,“妇以夫为主,室内岂得操戈;子以母为天,膝下乌容反刃。今陈氏以吕雉之妒恚,性情凶悍,以致夫头堕地,凶人起于内庭。然而,陈氏固有杀夫之罪,但自应由有司予以惩治,方大年却逞匹夫之小忿,犯下杀母之大罪。父仇纵然不共戴天,但也不应以子杀母。杀人者必须偿命,如果念其孝心而不惩戒,那便是知有父天而无母地;如果借口义愤激怒,那便是倡导孝子而不顾律法了。根据律法,以子杀母理应凌迟,念其事出有因,减一等判处斩立决”。

听了判决,陈自良无话可说,方大年亦无再辩。于是,程县尹结案上报两院审核,两院审核后均无异议,认同了程县尹的判决。待到秋季将要问斩之时,程县尹按制上奏朝廷核准行刑,刑部主事刘景在查看案卷后,却对此案产生了异议。

(刘景)乃驳下曰:“看得夫妇大义等于乾坤,母子天伦昭于今古。乃继母如母,明不及母,缘父之故,比之于母。今继母无状,手杀其父。下手之日,母恩绝矣。在律:父祖被人所殴而子孙助斗者无罪,虽伤犹得末减。况若越人之杀而父乎。昔木兰、缇萦女子,且赴亲之难。赵武、张孤雏,能复父之仇。覆楚鞭尸,世羡伍奢之有子;灭梁函首,人称昌国之有孙。今大年义激于衷,忿彼怿牝。气配乎道,毙此恶枭,冒不韪之名;死而无悔,洗切齿之恨,奋不顾身。父亲罹刑,孝子谅当若是。为父剪逆,烈士谁曰不然。在陈氏有可诛之辜,死何足惜;特大年无杀人之柄,杖以戒专”

刘景的意思很简单,继母虽然也是母亲,但却不及生母,方大年只是因为陈氏嫁给了父亲,这才称其为母亲。如今陈氏违背夫妻大义,杀死丈夫,那么从陈氏举起屠刀的那一刻起,方大年与陈氏便已经断绝了母子关系,自然也就没有了“弑母”恶行。方大年见父亲被杀,怒火攻心,这才杀死陈氏,为父报仇,乃是孝子行为,陈氏则因有罪在先,是死有余辜。《大明律》规定:父祖被人所殴而子孙助斗者无罪,虽伤犹得末减,更何况是杀父之仇。不过,方大年没有经过司法而擅自杀人,也有过错,因此应责以杖刑,以示惩戒。

接到刑部行文,关西道陕西布政使司对此案重审,最终遵从了刑部的意见,以擅杀有罪之人论,方大年遂得以免去大逆之罪,被处以杖刑之后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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