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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苏轼被误读的诗之南溪小酌

 笑父 2023-03-22 发布于陕西

苏轼被误读的诗

之《南溪小酌》

    这首诗的诗题是我加的,这首诗原来没有题目,只有序:

十二月十四日夜微雪,明日早往南溪,小酌至晚

南溪得雪真无价,走马来看及未消。

独自披榛寻履迹,最先犯晓过朱桥。

谁怜破屋眠无处,坐觉村饥语不嚣。

惟有暮鸦知客意,惊飞千片落寒条。

苏轼的这一首诗创作于嘉祐八年(1063)十二月十五日。

作为大文豪,苏轼对风花雪月也就有着诗人式的偏爱。嘉祐八年十二月十四日夜,凤翔下了一场微雪,不由让诗人惊喜万分,急着找一个没有干扰的地方去赏雪小酌。

苏轼是四川人,少年时代很少能见到雪。但古人写诗,又离不开“风花雪月”。苏轼是诗人,风、花和月寻常可以见到,雪对于只有二十六岁的四川人苏轼来说,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他从嘉祐六年腊月十四日到凤翔,当年因为干旱,整个冬天是一丝雪花都没有落。嘉祐七年冬天,虽然下了一场大雪,可惜苏轼正在患病卧床,只能欣赏从窗棂里飘进来的几片雪花,却未能外出踏雪,与这琉璃世界近距离接触。到了嘉祐八年的冬天,苏轼盼雪已经到了望眼欲穿的地步。直到腊月就要过半,老天爷才在十四日晚上下了一玚难得的微雪。

十二月十四日这个日子,对苏轼有着特别的意义。嘉祐元年,苏轼虽然科举考试取得第二名,也获得了官职,却因为奔母丧而未曾赴任。嘉祐六年,他再次以制科三等的优异成绩获得官职。当年的十二月十四日,苏轼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凤翔,正式开始了他的仕途生涯,让这一天成为了他进入仕途为官的两周年纪念日。嘉祐八年十二月十四日晚上,老天作美,又下了嘉祐八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这对诗人苏轼来说,是一个真正的大喜。然而,这件喜事是他一个人的喜,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于是,从老天撒下雪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盘算着找一个幽静的地方,携一壶老酒,对着这纯洁的世界,好好庆贺一番。

虽然苏轼的心从雪花飘进窗棂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漫天飞舞的雪花牵到了银装素裹的郊野里,可老天爷并没有完全满足他的期盼。这场雪只下了一点点,刚把诗人的胃口调起来就停了。诗人多想和雪多处一会儿,在这纯白的世界里小酌几杯,体味一下古人的情怀。然而,到哪里去才能和这刚覆盖住地面的微雪共处呢?他开始仔细思忖。

苏轼在四川眉山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代,对山水有着很深的感情。到凤翔府之后,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距凤翔城只有数步之遥的东湖。于是,他把东湖列为《凤翔八观》之一,写了三十韵的长诗大加夸赞,还说自己“暮归还倒载”,“不辞日再游”。苏轼当时虽说只有二十四岁,可他因为百年不遇的“制科三等”的名气,加上文坛领袖欧阳修等人的褒扬,已经成为了享誉华夏的大名人。他这首《东湖》诗一出,原来不为世人注意的凤翔东湖也伴着苏轼的长诗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从此名声大振,成为了人人瞩目的文化胜景。那些只要有机会到凤翔来的游人,都要到东湖一游,亲身感受一下“恍如梦西南”的北方美景。于是乎,东湖里边游人日渐增多,几乎是朝夕不绝于途。

苏轼生性喜欢山水,却不喜欢在稠人广众之中招摇过市。这一点从他在凤翔府任职期间,一有机会就要到地处南山之中的周至县去,一直钻到大山深处的太平宫去住上两天的行动就可以看出来。何况这时凤翔的知府已经由只把他当作文人“不以吏事责之”的宋选,换成了官场耆宿陈希亮。而这个陈希亮,对少年得志的苏轼很不以为然。有一次,衙门里的一名小吏当着他的面叫了苏轼一声“苏贤良”,他嘴里说着“府判官,何贤良也”,竟命人当着苏轼的面把那名小吏打了几十大板,让苏轼当场非常难堪。

这件事让苏轼的行为变得谨慎起来。他清楚在眼下的凤翔府,不论官场还是老百姓,叫他苏贤良的人为数不少。如果再出现这种难堪局面,恐怕就不好收拾了。尽管经过了半年时间地磨合,这时的苏轼已经慢慢接受了陈希亮的做法。特别是经过撰写《凌虚台记》这件事,使他对陈希亮有了新的认识,两人的关系也得到了改善。但一个人不能在同一地方跌两次跤。尽管苏轼已经不再把陈希亮视为“虎豹”,心情也平和了许多,但他还是不想到东湖去,以免引起无谓的尴尬。

东湖这个游人如织的地方是去不成了,那么,到哪里去与雪共度美好时光呢?其实,苏轼最喜欢的场景莫过于携一壶老酒,邀约二三好友,找一处没有任何干扰的清静地方,海阔天空地畅谈,无拘无束地小酌。兴之所至,再吟两句诗,写在墙壁之上,那是多么惬意的生活。他喜欢周至的太平宫,正是因为那里地处深山,非常清静。可太平宫距凤翔府城有二百多里路,不是想去就能去得了的。近在咫尺的东湖抬脚就到,可惜现在游人如蚁,红尘滚滚,已经不适合苏轼和一二好友对酒当歌,高谈阔论了。

苏轼想起了凤翔府城南边的南溪。

自从被陈希亮当他的面打了小吏的板子,苏轼闲暇时便到府城外的旷野里去转游。凤翔府也真的是块宝地。苏轼在已经成为耕地的雍城遗址上无心的一次转游,却发现了凤翔南溪这一处可以让他放松身心的美景。

在古雍城遗址内,有两条小溪穿城而过,一条是西南边的白起河,一条是东北边这条小溪。这条小溪在雍城时期叫什么名字已经无从查考,在唐朝将凤翔府城搬迁到现在这个位置之后,因为这条小溪处在府城之南,也就被叫成了南溪。这南溪还有一处池塘,旁边有几座亭子,其中还有苏轼自己给更名的“招隐亭”。这里除过他带着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去过,府里的大小官员都没有涉足。在这雪后的朔风里,就更不会有人前往,完全可以满足他的要求。

想好了与雪共处的地方,天还没有大亮,按规矩还没有到打开城门的时间,苏轼已经等不及了。他怕再晚一会儿,太阳一出来,这点儿微雪就又被老天爷给收走了。于是,就出现了诗中所写:

南溪得雪真无价,

    都盼了两年了,才下了这么一点雪,它真的算得上是无价之宝了。

走马来看及未消。

    我骑着马跑到南溪来看雪,为的就是怕太阳出来,它又会消融了。还好,总算被我赶上了。

独自披榛寻履迹,

我这一路也够辛苦的,小路边的杂草荆棘都挂满了洁白的雪花,被积雪压得低垂在路上。我得小心地拨开杂草,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最先犯晓过朱桥。

为了赶在雪化之前走到南溪,我竟违反了宵禁,叫开城门出来了。哈哈,我还是雪后第一个走过朱桥的人呢。

从凤翔城里走到南溪,首先要过凤尾河上的凤尾桥。桥的栏杆被漆成了红色,所以苏轼称其为“朱桥”。

谁怜破屋眠无处,

    坐在南溪会景亭里,还是有点冷啊。此情此景,不由让人想起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是啊,除过诗人,当官的有谁会想起“屋漏无干处”,“布衾冷似铁”的寒士呢。

坐觉村饥语不嚣。

在这里坐得久了,肚子也有点饿了。周围村子里的人也和我一样饿了吧,连说话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只有在感到肚子饿了的时候, 苏轼才明白了周围的村庄为什么这么安静,那是人们解决不了温饱,已经无力到野外这雪地里来了。

惟有暮鸦知客意,

    坐得太久了,乌鸦已经开始归窠。它们好像也知道我是在纪念我到凤翔为官两周年,都飞到我这儿来了。

惊飞千片落寒条。

那在空中盘旋的乌鸦,伸着翅膀,就像一片片枯叶,落在了招隐亭周围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秃枝上。

“凤翔八景”中有“城鸦晚噪”这一景,说是每天到了傍晚,就有成千上万的乌鸦聚集在城门楼前,争着在城楼上过夜。来得晚的,就只能落在东湖周围的大树上。由于乌鸦数量众多,飞起来就像一片乌云,被人们称之为一景,定名为“城鸦晚噪”。这时东湖里还有游人,将树上的乌鸦惊飞,落到了饮马池不远处的大树上。

这首《南溪小酌》诗的叙中说:“十二月十四日夜微雪,明日早往南溪,小酌至晚”。这不足二十个字里,出现了四个时间概念:十二月十四日,夜,明早,晚。说了两件事情:微雪,小酌。

如果把诗叙中的“南溪”理解为凤翔南溪,诗中的一切就都合情合理。苏轼在凤翔府期间创作的诗中,出现“南溪”的诗占比不不算太小,可是,由于苏轼在嘉祐七年创作的诗文中,第一次出现“南溪”的诗说明了位于周至县太白山中。而嘉祐八年他发现了凤翔南溪之后,虽然也写了四五首诗,却只说南溪而没有再缀县名。这对作者本人来说意象非常清楚,他就生活在凤翔城里,而南溪就是家门前的小溪,还用得着写上“陕西省凤翔县”这样的籍贯吗?但对于后世研究苏轼的人来说,如果没有到过凤翔,或者到了凤翔却没有打听到凤翔南溪,就造成了注解的困难。因为凤翔的南溪已经干涸一百多年了,当地知道的人也已经很少,给研究者的田野调查产生了不小的困难。

《南溪小酌》诗中的这一场雪是不期而至的,这时的苏轼也没有到周至县南溪去住,所以,也就不存在这条“南溪”在周至的可能。如果宁要说这首诗里的“南溪”指的是周至南溪的话,于道理上也讲不通。苏轼在凤翔府的官邸里住着,十四日晚上看见下了一场“微雪”,别说是天明之后“犯晓”出城,就是当晚就往周至县太白山中赶,以当时最快的交通工具也就是骑马,跑二百多里路赶去周至县南溪,别说人和马受不了那一路狂奔,就是受得了,等赶到南溪时,也应该是在第二天下午或者是第二天晚上了。一点微雪,已经过了一个白天,怎么可能“走马来看及未消”?骑着马狂奔了二百多里路,哪来的时间让他“小酌至晚”?因而,只能说这首诗所说的南溪不可能是周至南溪。而且周至南溪的环境,显然与诗中描写的情景对不上。

凤翔南溪招隐亭距凤翔府官邸最多也就二里路,清晨起来,别说“走马来看”,就是信步而行,十多分钟就可赶到,这才能够在微雪“未消”之前到达目的地,也才有时间让苏轼“小酌至晚”,还能在暮鸦归窠关闭城门之前返回。况且苏轼已经说明了他是骑着马来的,而且是“犯晓”出的城门,走到南溪的时候雪还没有化,就再正常不过了。

苏轼整首诗也写的是城边距离村落不远的景色,不是山中景色。“谁怜破屋眠无处,坐觉村饥语不嚣”。周至南溪周围没有村落,也就没有破屋。特别是最后一联,点清了“凤翔八景”中的“城鸦晚噪”,“惟有暮鸦知客意,惊飞千片落寒条”。山中乌鸦虽多,却不会成群结队的飞翔。而傍晚时分,凤翔城门敌楼上的乌鸦被惊飞,落在东湖的大树上,却是司空见惯的景象。这同时也印证了上一首诗的“林缺湖光漏”,说明招隐亭这里是可以看到东湖的树稍的。

由此可以证明,苏轼这几首诗,千年来确实被误读了。

作者简介:

鲁旭,笔名绿野笑父、笑父。汉族,陕西省凤翔县人,1949年生,中共党员,大专文化程度。宝鸡市凤翔区政协委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凤翔县作家协会主席。文学作品有长篇小说《风流街》、中篇小说《下乡纪事》等出版。戏剧作品有《三良祭》、《雍城酒坊》、《二娃审案》等,获“中国滨州国际小戏艺术节”优秀创作奖,陕西省“中城之星”戏剧创作奖等。民俗作品有《凤翔民俗》(上下卷,八十余万字),《神州一绝》等著作出版。获宝鸡市科技进步奖。曾于中央电视台、新华社声像频道、陕西电视台作民俗专题节目多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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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鲁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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