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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苏记】凤翔东湖:初仕修湖(上)

 真友书屋 2021-04-15

宋嘉祐六年,东坡被任命为签书凤翔府判官,此职位的全称为:“将士郎、守大理寺评事、签书凤翔府节度判官厅公事。”这年东坡26岁。

签判一职主要是协助正职处理一郡事务,同时整理官署的各类文案,并据此向长官提出建议,以供决策。《宋史·职官志》中载:“签书判官厅公事……掌裨赞郡政,总理诸案文移,斟酌可否,以白于其长而罢行之。”可见该职并非闲职,此乃东坡考取进士后第一次到外任职。

沿途所见

嘉祐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东坡带着家人前去赴任,弟弟苏辙把他们送到了郑州西门郊外,而后于此告别。与东坡同行者,除了家眷外,还有朋友马梦得。他们从东京出发一路西行,重过五年前游览过的渑池,他在此作了一首名为《和子由渑池怀旧》的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此诗极具名气,尤其前两言为后世广泛吟唱,以至于飞鸿雪泥成为了成语。人生如寄,倏忽而逝,不可能有永久,唯有思想的光芒能流传于人间。但是载体的消亡,也会让文字随之而去,时年仅26岁的东坡,竟然有如此超脱的境界,体现了他过早看透世事的心态。

门前雕塑

游览完渑池后,东坡一行继续西行,他们到达了长安,在那里受到了刘敞的热情接待。刘敞字原父,是有名的收藏家,长安一地出土大量的古器,原父努力收藏,之后进行记录考证,他见到东坡后向其展示自己的收藏,由此而让东坡沾染上了金石癖。蔡绦在《古器说》中说:“然在上者初不大以为事,独国朝来寝乃珍重,始则有刘原父侍读公为之倡,而成于欧阳文忠公。又从而和之,则若伯父君谟、东坡数公云尔。”

东湖景区正门

蔡绦认为唐代文人少有藏古器之好,到北宋方兴起这种风气,而最初的提倡者就是刘敞。受其影响,欧阳修也开始研究古器物,此风气影响到了东坡,然东坡的人生观极其豁达,他似乎对收藏之事并不十分错意。

十二月十四日,东坡一行到达凤翔府,当时的凤翔府知府乃是宋选,东坡到任后,努力完成宋选交付给他的各项工作,故宋选颇为赏识东坡的才干。上下级关系处得融洽,这令东坡很愉快,他在诗中写道:“予今正疏懒,官长幸见含。”他在写给弟弟的诗中也称:“兄今虽小官,幸忝佐方伯。”

彩狮

从嘉祐六年到治平二年,东坡在此任上有近四年的时间,他在此期间结交了一些朋友,这些人中对其构成重要影响者乃是章惇。嘉祐七年秋,东坡前往长安与章惇同考试永兴军路和秦凤路的考生。宋曾慥在《高斋漫录》中说:“苏子瞻任凤翔府节度判官,章子厚为商州令,同试永兴军进士刘原父为帅,皆以国士遇之。二人相得欢甚,同游南山诸寺。”

那时的章惇和苏轼都很年轻,两人相互欣赏对方的才干,关系处得很好。他们同为考官期间,共同到附近的景区去游览,陈鹄在《西塘集耆旧续闻》中记录了两人游览时的细节:

子厚为商州推官,时子瞻为凤翔幕佥,因差试官开院,同途小饮山寺。闻报有虎者,二人酒狂,因勒马同往观之。去虎数十步外,马惊不敢前。子瞻曰:“马犹如此,著甚来由。”乃转去。子厚独鞭马向前去,曰:“我自有道理。”既近,取铜沙锣于石上攧响,虎即惊窜。归谓子瞻曰:“子定不如我。”异时奸计,已见于此矣。

疫情措施

看来那时陕西一带自然环境还不错,竟然有老虎出没,章惇与东坡喝完酒后特意骑马前去看虎。当他们走到离老虎几十步远的时候,马见到虎不敢前行,东坡说马都怕虎,我们何必要冒险,于是掉头离去。章惇却无所畏惧,鞭马继续前行,而后他敲响铜锣把虎吓跑,章惇看到东坡畏惧的样子说:你今后肯定比不上我。

那时东坡其实也很欣赏章惇的胆识过人,《东坡文集》卷四十九所载他写给章惇的第一封信中就提到:“然轼始见公长安,则语相识,云:'子厚奇伟绝世,自是一代异人。至于功名将相,乃其余事。’”

介绍板

可见当时有不少人认为章惇胆大敢冒险,今后必能为相。《宋史·章惇传》还载有如下细节:

惇与苏轼游南山,抵仙游潭。潭下临绝壁万仞,横木其上。悖揖轼书壁,轼惧不敢书。悖平步过之,垂索挽树,摄衣而下,以漆墨濡笔,大书石壁曰:“苏轼、章惇来。”既还,神彩不动。轼抚其背曰:“君他日必能杀人。”惇曰:“何也?”轼曰:“能自判命者能杀人也。”惇大笑。

东坡所书东湖

东坡说的这句玩笑话堪称一语成谶,后来两人反目,章惇将东坡一贬再贬,虽然他没有将东坡置于死地,但东坡晚年所吃苦头有不少与章惇有关,这是东坡当时绝对不会想到的事情。

其实东坡在凤翔任上就受到过一些挫折,如前所言,知府宋选颇为赏识东坡的才干。然到嘉祐八年,宋选离任,接其任者乃是陈希亮,陈对东坡的态度与宋相反,他时常找东坡的毛病,并且给其脸色看。《邵氏闻见后录》载:

(陈希亮)嘉祐中,知凤翔府。东坡初擢制科,签书判官事,吏呼苏贤良。公弼怒曰:“府判官何贤良也?”杖其吏不顾。或谒入不得见,故东坡《客次假寐》诗“虽无性命忧,且复忍斯须”。又东坡《九日独不预府宴登真兴阁寺》诗“忆弟恨如云不散,望乡心似雨难开”。其不堪如此。又《东坡诗案》云:“任凤翔府金判日,为中元节不过知府厅,罚铜八斤”。亦公弼案也。东坡作《府醮祷祈》诸小文,公弼必涂墨改定,数往反。

花径

东坡在参加科举考试时所表现出的优异才能,也传到了陕西,他在凤翔任签判期间,一些官吏尊称他为“苏贤良”。陈希亮闻听之后大怒,他说苏轼不过就是一凤翔府的判官,哪里表现出贤良,其竟然下令杖打称呼苏贤良之吏。这位陈希亮架子很大,有人来拜见他,他不想见就不见,其如此做法搞得东坡战战兢兢很不愉快。他在《客位假寐》诗中描绘了面对这种尴尬处境,令其战战兢兢的心态:

谒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

岂惟主忘客,今我亦忘吾。

同僚不解事,愠色见髯须。

虽无性命忧,且复忍须臾。

凌虚台

陈希亮为什么如此打击东坡与下属,张舜民的《画墁集》卷六有《房州修城碑阴记》一文,该文对陈希亮的做事风格有如下描绘:

治平末年,余为岐府掾,是时,陈公去岐未久,窃尝访其行事,大略驭吏严察,人不敢欺。奸吏不敢欺,则良民自安堵矣。小大之牍,罔不经目。小则幕府,大则自操笔为之。常属纸数幅,使两人持其端,提笔历历书之,理法皆备,出人意表。官吏以此服之。是时,苏子瞻登制举,佥判府事,实佐公。其后子瞻亦自负吏事,人或诘之,乃曰:“吾得之陈公也。”

凌虚台诗

张舜民曾在凤翔府做过府掾,当时陈希亮离开凤翔不久,张舜民私下里打听陈在任职期间的所为,他所听到的大多是好话。人们认为陈希亮是位能吏,在他的治理下,凤翔府社会安定,下属没有一位敢做弄虚作假之事。这是因为陈希亮对很多文档亲自审核,有些重要稿件他也不让下属代笔,故他对府中之事明察秋毫。社会上夸赞苏轼在治理一个区域时很有成就,有人问苏轼为什么有这个本领,苏轼自称他的这个本领是从陈希亮那里学来的。

东坡夸赞陈希亮其实是后来的事情,陈初到凤翔知府任上时,东坡的日子很难过,以至于东坡不去参加府宴,在中元节时,也不去见陈。陈认为东坡违反了规定,于是他给朝廷写奏章报告东坡的所为,为此,朝廷下令罚东坡八斤铜。

看到东坡祠

陈希亮的做法令东坡生气又无奈,他一直寻找机会发泄自己的情绪,后来陈希亮在凤翔府署后花园内建起了一座凌虚台,他命苏轼写一篇《凌虚台记》,东坡觉得机会来了,于是他凭借自己的才气,通过此记来表达对陈希亮的不满。

东坡在此记中先讲述了陈希亮建凌虚台的原因,接下来他写了这样一段话:

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

适然亭

东坡说事物的兴盛与毁灭是不可预测的,建台之地原本是一片荒草漫生的野田,这里潜伏着狐狸、毒蛇等,那时谁知道会有个凌虚台呢?而这个台早晚有一天会再变成荒野。东坡说他曾经站在台上向四方眺望,能够感受到秦皇汉武所建的宫殿虽然很宏伟,但照样没有了痕迹,因此,太守建起的这座凌虚台也不可能存于世间多少年。假若有人想依靠这座台向世人夸赞他的功绩,这种做法是不明智的。

介绍牌

领导命东坡为其所建之台写一篇记,东坡却在记中说了这么多丧气话,当东坡把《凌虚台记》呈现给陈希亮时,没想到陈却一字不改。如前《邵氏闻见后录》中的所载,东坡替陈希亮写过不少文章,陈收到后都会在上面随意涂抹,每一篇文章都让东坡改很多次才过关。东坡以文章名世,陈的所为显然是有意打击东坡,然而当他收到有着讽刺意味的《凌虚台记》时竟然一字不改,这是为什么呢?《邵氏闻见后录》中称:“至为公弼作《凌虚台记》曰:……公弼览之,笑曰:'吾视苏明允犹子也,某犹孙子也。平日故不以辞色假之者,以其年少暴得大名,惧夫满而不胜也,乃不吾乐邪?’不易一字,亟命刻之石。”

喜雨亭

陈希亮看到《凌虚台记》后笑着说:我把苏洵视作儿子,也就把苏轼看作孙子,平时不给苏轼好脸色,乃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出了大名,我担心他骄傲自满。他完全不修改《凌虚台记》,命人拿原文刻石,而后镶嵌在凌虚台上。

陈希亮也是眉州人,并且苏、陈两家乃是世交,以辈分论,陈希亮的确比苏洵长一辈。所以他视东坡为孙辈,也是事实,但从其所言可以看出,他到任后不断地给东坡脸色看,并不是对东坡有什么不满,更多者是出于一种爱护。他希望经过锤炼,使东坡戒骄戒躁,但本性难移,东坡一生的挫折都与其性格有重要关联。

喜雨亭记

以东坡的聪明,其实后来他就明白了陈希亮的良苦用心,后来陈希亮请东坡在凌虚台上饮酒,苏轼为之赋诗,两人前嫌尽释。陈希亮去世后,其子陈慥为其父写一篇传,东坡在《陈公弼传》中谈到了此事:“公于轼之先君子为丈人行,而轼官于凤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至形于言色,已而悔之。”

东湖

东坡检讨说自己当年年少气盛,经常为一些事跟上司争吵,后来他明白了陈希亮的用心后颇为后悔。如前所言,其实陈希亮对待下属严厉,不只是对东坡一人,而像东坡这样能够事后明白陈的用心者,也是少数,故陈在任上得罪不少人。后来他因一件小事就被罢官,这件小事是有他州之人馈赠了公使酒,有人举报他将此酒据为己有,称陈属于贪污,为此陈被免官。这个结果令陈抑郁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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