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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苏轼被误读的诗之二首小诗

 笑父 2023-03-21 发布于陕西

苏轼被误读的诗

之《二首小诗》

苏轼在凤翔期间写的诗中,还有两首比较费解。这两首诗当时写在南溪的竹子上,前边有叙,却没有题名。为了文中记叙方便,我将它命名为《二首小诗》:

九月中曾题二小诗于南溪竹上,既而忘之。昨日再游,见而录之

                   其  一

湖上萧萧疏雨过,

山头霭霭暮云横。

陂塘水落荷将尽,

城市人归虎欲行。

                   其  二

谁谓江湖居,

而为虎豹宅?

焚山岂不能,

爱此千竿碧。

这《二首小诗》是苏轼诗中言词最为激烈的一首。要准确地解读这两首诗,必须要弄清楚苏轼当时所处的政治环境和生活环境,研究清楚苏轼写诗时的心态。

苏轼到凤翔任职以后,受到各方面因素影响,心情一直不是很痛快。苏轼是嘉祐六年腊月十四日到任凤翔,十五日就办的交接。十六日去凤翔府文庙祭拜孔子。嘉祐七年,初入仕途的苏轼想按着自己的想法干一番事业,结果,知府宋选“不以吏事责之”,不给他这个签书判官放权,这让有着远大抱负的苏轼很不爽。当年春季,他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改革漕运,定出了新的规矩。但知府宋选一直不认可苏轼定的这套新规矩。一直拖到了当年六月末,宋选才同意将新规著录。这件事对苏轼的伤害很大,于是,在重阳节的时候,知府宋选依照旧规邀请同僚去他的府上赴宴,苏轼心中不痛快,直接没有接受知府的宴请,一个人躲到普门寺的僧阁上想自己的心思去了。

到了嘉祐八年六月,宋选调走了,来了个新知府陈希亮。这新任知府和前任知府处事的风格刚好翻了个个儿。陈知府不但要求苏轼工作,还事事严查。就是苏轼引以为傲的公文书写,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你写的公文一定要拿来让我修改,我改过了你再拿回去清抄。誊抄清楚了我再改,改完了你再誊抄,直到三四遍后才能通过,弄得苏轼很没面子。而且陈知府不像宋知府那么客气,在衙门里成天端着架子放着脸,让下属无所适从。有客人来访,他也不及时接待,让客人在客座中等候,他则坐在大堂里边,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一点儿也不心急。苏轼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写了《客位假寐》诗进行讽刺。

最让苏轼窝火的还不止这些。苏轼是因为考取了“贤良方正”科“百年不遇”的三等(最高等次),带着“大理寺评事”的京官头衔来凤翔当签书判官的。从他到凤翔府任职的那天起,府中的同事以及下属都叫苏轼为“苏贤良”。可这规矩在陈希亮当上知府后就行不通了。有一次,一位下属当着陈知府的面叫了苏轼一声苏贤良,陈希亮不但狠狠地训斥了那位小吏,说“府判官,何贤良也!”还让人打了那小吏的板子,让苏轼的面子上很不好看,两人的关系也处得越来越僵。

到了嘉祐八年的重阳节,陈希亮也按照当时的传统,在府署宴请下属,当然也请了苏轼。苏轼想到这几个月来所遭遇的不愉快,就效仿对待知府宋选的做法,没有去赴陈希亮的宴请。没想到不赴知府宴席这件事,老知府宋选只是一笑了之,根本没当回事。新知府陈希亮却为此大动肝火。他见自己管束不了苏轼这个府判官,就直接上书朝廷,告了苏轼的御状。结果苏轼被朝廷议定罚铜八斤。

有人说陈希亮宴请苏轼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但中元节是祭祖的节日,人们都在祠堂或者家中祭祀祖先,官府不应于此时聚会。中秋节是团圆节,注重的也是家人团圆,朝廷于此时对官员会有赏赐,却没有召集在一起宴请的先例。只有重阳节是登高的节日,长官召集下属,预祝各位“步步高升”,才是官府宴请宾朋的日子。

从《二首小诗》的内容看,苏轼在写诗的时候情绪激愤,应该是他和陈希亮的矛盾最为尖锐的时候,也就是朝廷对苏轼“罚铜八斤”的黜陟令刚下来的时候。像“罚铜八斤”这类近似开玩笑的处罚,朝廷不可能拖上数月之久才做出决断,大概律会在收到表章的当天就给出回复,以平息两位长官的纷争,以免“将相”不和,贻误大事。苏轼在诗的叙中也已经说明写诗是在“九月中”,可见陈希亮的宴会是在重阳节应该是没有争议的。

在新任知府陈希亮营造的这种政治环境下,苏轼的性格开始有了变化,特别是在陈希亮当着他的面处罚了小吏之后,这种变化就变得非常明显。当小吏因为叫了他“苏贤良”而挨了板子后,他便不想再在稠人广众之中出现,老想找一个幽静的场所独处。因为他知道,通过嘉祐七年改革衙前之役和扩修东湖,凤翔府城里认识他的人太多了,而这些人都称他为“苏贤良”。如果老百姓叫他苏贤良这件事再让陈知府逮住了,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丑闻来。于是,他抛开了初来凤翔府时许诺“不惜日再游”的东湖,改为到已经变成荒田陇亩的雍城旧址中去漫步。没想到这一漫步,竟被他发现了一处快被人们淡忘的地方,就是饮马池畔秦穆公招贤纳士的南溪会景亭,也就是被他命名为“招隐亭”的亭子。

找到了这么个适意的场所,苏轼便经常来小坐。甚至有朋友来访,他也会带到“招隐亭”里来小酌。九月初因为没有参加知府陈希亮的宴会,被朝廷罚铜八斤以后,他心里非常窝火。在府衙和府署里,他的这种怨气却没有地方撒。于是,他携着老酒,来到非常清静的招隐亭里独坐小酌,对着那片竹林发呆。看着竹子那苍劲的竹节,他一时兴起,就在竹子上题了两首诗,以抒发心中的悲怆和愤懑。

这两首诗因为是即兴之作,也没有题目,只是在后来抄录的时候,在前边加了小叙:“九月中曾题二小诗于南溪竹上,既而忘之。昨日再游,见而录之”。

这个小序是在数月之后抄录时所加,此时苏轼和陈希亮的矛盾已经缓和,苏轼的情绪也已经调整过来。同时,他也被朝廷擢升为大理寺丞,抵消了罚铜八斤带来的消极影响。然而他又不愿淡忘这一段经历,所以在叙中点清了写诗的时间“九月中”,而讳掉了这《二首小诗》是他在接到朝廷罚铜八斤的黜陟令之后,怀着满腔悲愤而写的事实,让后世读诗的人自己去揣摩。然而他又怕人们悟得太快,这将对他和陈知府的关系产生阴影。于是,他用“既而忘之”来谈化当时的心情。刻骨铭心的事件,岂是短短数月就能够忘却的,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时过境迁而已。

弄清楚了苏轼写这两首诗时的心境,对于诗理解起来就非常容易了。

湖上萧萧疏雨过,

这里距东湖不远,站在亭中,可以远远地望见湖中的景色。就在刚才,老天还落了几滴雨。

山头霭霭暮云横

凤翔南有秦岭,北有陇山。微雨刚过,两边的山头都笼罩在傍晚的云雾里。

这一联看是写景,却也透露出了苏轼情绪的低落。潇潇疏雨,霭霭暮云,近水不能流光,远山难得溢彩,好景致都被这疏雨暮云给破坏了。

陂塘水落荷将尽

已经是深秋了,池塘里的水位也下降了。曾经充满生机的荷叶已经半残,过不了多久,这残荷就该被采藕的人踩入污泥中去了。

“陂塘”是南方人对人工修建的水池的叫法,这里指的是“秦穆公饮马池”,也就是招隐亭旁边的水池。苏轼将饮马池称为陂塘,将会景亭改名为“招隐亭”,说明苏轼已经非常清楚这里的历史。

城市人归虎欲行

城市里的人已经散尽,回到自己家里去了,城门口空旷得老虎都能倘佯了。

这首诗的情绪非常低落,与苏轼的其他作品相比,差别很大。整首诗写出了深秋季节南溪上落寞的景象:雨后的微风萧萧地吹着,湖面泛起了褶皱。远处的青山被暮云遮去了半截,没有了根也没有了山顶。眼前池塘里的水也快干了,那几茎颓败的干荷叶,也存在不了几天了。宵禁的时间就要到了,城门就要关闭,城门口清静得老虎都能撒欢了。

以上的解释只是字面上的意思。然而凤翔地处平原,不是老虎出没的地方。苏轼说城门口这种热闹地方“人归虎欲行”,就让人另有所想。

由于这首诗写得过于含蓄,没有写出心中的悲怆和愤懑,苏轼又写了第二首:

谁谓江湖居,

“江湖”本来指的是广阔的江河和浩渺的湖泊,渐渐的就成了和“庙堂”相对的地方,也就是“天高皇帝远”的民间,是不受人控制和指挥的适性场所。

苏轼在这首诗中将自己居住的地方称为“江湖居”,就是说,在他的思想中,凤翔府这地方已经远离了朝廷,最起码他离开府衙大厅之后回到家里,应该像鱼儿回到了江湖一样,不再受人管束了吧。

而为虎豹宅?

“虎豹宅”是苏轼用来和“江湖居”对仗的词语。在这里的意思是老虎豹子这种猛兽的窝。

苏轼说自己居住的地方由“江湖居”变为了“虎豹宅”,意思是说在家里也不得安宁。把这两句串起来看,说明苏轼当时非常气愤:我呆在自己家里都不得安宁,还要受虎豹之欺!

那么,是谁欺侮了苏轼呢?看看写这两首小诗的时间,再联系苏轼在这半年特别是这半个多月来的遭遇,这两句诗的意思就非常明确了。

自从陈希亮来了之后,苏轼处处事事受到打压,但那是在府衙大厅里,是在工作场所。在那里,你是知府,我只是个府判官。官大一品压死人,你是领导,我没有办法和你抗衡。可我躲在家里不出来总可以了吧?没想到这也不行!不参加你的宴会,竟然被你告到了朝廷,罚铜八斤!这钱倒无所谓,关键是让我大大的丢了个人。本以为回到家里就回到了江湖,我可以把在大厅里受的气抛开。谁知道这也不行,家里也成了虎豹之宅!

焚山岂不能,

“焚山”就是放火烧山。虎豹是生活在山里的。人们常说“官凭印,虎凭山”,山就是虎豹的根基。

在苏轼看来,我和虎豹面对面单打独斗,也许占不了上风。难道我对你就没有办法了吗?否!当你把我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我还可以放火烧山,毀掉你的巢穴,拨掉你的根基!

然而,苏轼不想这么做。他的这句诗里用了“岂不能”三个字,那意思就是“不是不能”。整句的意思就是:我不是不能拨掉你的根基,只是我不想这么做。为什么不想呢?下句就给出了答案:

爱此千竿碧。

“千竿碧”字面的意思是眼前南溪岸边的竹子,在这里指的却是凤翔府的老百姓。知府是一个府的最高长官,节度判官厅公事是府里的二把手,仅次于知府。如果这两个人斗起来,府里的正经事还会有人来管么?“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如果苏轼真的跟陈希亮斗起来,凤翔府所辖十县的百姓就该倒大霉了。

这首诗虽然只有二十个字,却把苏轼在接到“罚铜八斤”的黜陟令之后的悲愤和理智合盘托出,从一个侧面表现了苏轼人格的伟大。在受到陈希亮的“打压”之后,他本可以通过朝中重臣和他们的关系,去制裁陈希亮,让他也吃点苦头。然而为了凤翔府十县的老百姓,他宁肯自己受一时之委屈,也不想这么去做。

弄清楚了第二首诗的含义,第一首诗的最后一句“城市人归虎欲行”就不难理解了:我在这世外桃园里躲了半天,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城里的人都已经回到家里,我也该回到那虎豹横行的地方去了!

这两首诗如果抛开苏轼当时所处的环境和遭遇,只能理解为写景。如果再要把南溪理解成周至县太白山中的南溪,就完全没法理解苏轼诗中的含义。只有把苏轼当时身在何处,心境如何搞清楚了,才能正确理解苏轼诗中所说所指。正是由于研究苏轼诗文的人都只知周至县太白山中有条“南溪”,而不知道凤翔府城跟前也有一条“南溪”,造成了地域的混淆,因而也就没法正确解读苏轼的这两首小诗。

作者简介:

鲁旭,笔名绿野笑父、笑父。汉族,陕西省凤翔县人,1949年生,中共党员,大专文化程度。宝鸡市凤翔区政协委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凤翔县作家协会主席。文学作品有长篇小说《风流街》、中篇小说《下乡纪事》等出版。戏剧作品有《三良祭》、《雍城酒坊》、《二娃审案》等,获“中国滨州国际小戏艺术节”优秀创作奖,陕西省“中城之星”戏剧创作奖等。民俗作品有《凤翔民俗》(上下卷,八十余万字),《神州一绝》等著作出版。获宝鸡市科技进步奖。曾于中央电视台、新华社声像频道、陕西电视台作民俗专题节目多套。

联系方式:

姓名:鲁旭

地址:陕西省宝鸡市凤翔区城关镇西大街颖晖家园5号楼1-201室

电话:13609279942

邮箱:ycluxu@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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