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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玉红:红菜苔的原味

 铁马冰河风雨斋 2023-03-24 发布于广东

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彭玉红,网名忘忧草,天门张港人。现任职于武汉某高校。业余爱好植物和旅行,并记录下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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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菜苔的原味

1.

红菜苔,用母亲的话说,菜蕻子。湖北人冬天餐桌上一道普通不过的家常菜。

小时候跟着妈妈去菜地,父亲在给菜苗灌粪水,老远都能闻到臭气,我捂住鼻子问,这么臭,浇的菜能吃吗。父亲说,你个小伢不懂,粪水浇过的菜更好吃。种田无巧,粪水灌宝;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没有大粪臭,哪来五谷香,父亲一下子冒出这多对子话,惹得我们笑,似懂非懂我喜欢听。那时候不知道粪水浇出来的菜薹是无公害的绿色蔬菜,更不知道天下之大,只有湖北人特别喜欢吃红菜苔。

红菜苔8月种植,9月移栽,12月抽薹。采收的时候,母亲卷起上衣一角兜一大包回来,地上掉几根,我在后面捡几根。

跟着母亲掐菜薹,掐不齐,就撕皮。花苞能吃吗,开花了能吃吗,这根要撕皮吗。

母亲细细嘱咐我,尖子嫩,花能吃,叶子老了不要,这根茎秆太粗,等下要改刀。裤管上,脚背上,掉落撕下皮的丝、碎片的花叶。

用手掰成五六厘米长的段儿,不兴用刀。用刀切段,被说成偷懒,被说“牛嚼牡丹”不懂板。

菜洗干净了吗,下锅前,我不忘灌了粪的红菜苔问母亲。

干清了,甜津了,比哪个菜都干净。母亲回答的干脆自信。用大洋碗装满满的一碗,既是菜又当饭,就着两块腌豆腐或洋姜可以干两碗米饭饱肚。

小时候你不挑食,菜蕻子一筷子搅到口里像吃草,长的像个墩子,母亲后来常常这样说我。在那贫穷劳苦的日子,一盘家常菜恰到好处地带来肠胃的满足。

天天吃,有吃厌的时候,能不能改个味。冬天,母亲买块猪油回来熬油。用熬过油的猪油渣子炒红菜苔,荤素交融,那个香,那个润,吃出另一个世界,知否知否,碗舔干净,连猪油渣全部吃完。

到了三月份,气温升高,春风拂过田野,菜薹疯长,又细又长,炸呼呼全开了花,有了腊腥味,红菜苔就该谢幕了。择一些嫩的淖水晾的半干,切丁加腊肉炒,又一道美味诞生,直接拌饭吃。

菜薹的做法不需要多深的技巧,清炒,炒腊肉、凉拌的家常做法是经典。现摘现吃不易贮藏。清炒千万别炒死了,刚好一断生。菜薹好不好吃的关键不是做法而是原材料,好的菜薹炒出来脆甜鲜,备受欢迎,腊肉可剩下,菜薹肯定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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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曾经在手机群里有“红菜苔是不是湖北特产”的争论。这个,应该算吧、是吧,我明显底气不足。我们四川有种,安徽种,湖南也种,遍地都是,都能吃到,凭啥说是湖北的特产。争论无果,免不了一番搜索,网上关于红菜苔的历史、典故很多。

吃遍山珍海味的慈禧太后冬天爱这一口,常差人来汉索取红菜苔,视之为'金殿玉菜',与武昌鱼齐名。

1907,徐毓华所著《湖北乡土地理》载:“马鞍之煤、宝通寺之菜,黄鹄矶头之鲤,均占优胜之土物也。”红菜苔作为蔬菜,能与马鞍之煤、黄鹄矶头之鲤媲美,可见其身价非同一般。

民国初年,湖北都督黎元洪到北平当大总统,随行夫人黎本危是个武昌城里长大的姑娘伢,特别爱吃洪山菜苔。为讨夫人欢心,每临冬天,他必派专差到武昌调运洪山菜苔北上,有人仿唐诗调侃:“汽笛一声妃子笑,火车载得菜苔归。”

故事里的洪山菜薹,据说听寺庙钟声长大,是最好吃的菜薹,一斤价格至千元,普通百姓吃不起,毫无疑问是湖北特产。但,昂贵能代表老百姓的盘中之物么,那些普通的红菜苔呢。

疑惑之余,我究(二声)筋到底,一个电话打给在农科所工作的朋友。他说,成都和武汉纬度相同,但四川盆地的地形相比江汉平原无遮挡的武汉,冬季温和些,气候条件 “安逸”,菜薹生长不需要积蓄太多营养物质,菜薹长的细叶多、质地疏松有苦味。洞庭湖平原上的长沙,和武汉一样无遮拦而冬寒夏热,但纬度比武汉低2度,冬季最低气温比武汉高。但其薹生叶片大而多,像是一种食叶蔬菜,口感不佳。讲味道长沙的胜过成都一丁点接近武汉。武汉,菜薹的生长在晴朗温暖的秋季,冬季骤降的气温则诱使花薹尽力储存营养物质而肉质脆密、口感清甜。

最早记载红菜薹的史料在唐朝出现,那时红菜薹已经是湖北名产。现在长江中下游很多地方都种红菜薹,这些省份的种子主要是从湖北引种过去。从湖北的红菜薹的栽培历史、种植规模和品质来看,可以说,红菜苔是湖北的特产。

原来如此,气候决定品质。夏天热死,冬天冷死的武汉,孕育了武汉人的火爆脾气,也造就了脆嫩清甜的红菜薹。小小红菜薹,向南行,向北行,都不行,都似橘生淮北,能经历千年种植不失红菜苔之原味者,唯湖北也。

柳暗花明,顿生一丝窃喜,不亚于一项重大科研课题结了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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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肠胃有记忆。有一年冬天我去北方出差,湖北朋友招待,点菜时朋友问我想吃什么菜。我不讲客气,问有藕汤吗?没有,有红菜苔吗?没有,只有大白菜。小品不差钱的翻版。这是天津,不是湖北,你咋尽点湖北菜。我和朋友会心一笑,算了,客随主便,你安排。

在老家吃酒席,十大碗的最后一碗是榨菜肉丝,下饭的菜。

什么时候青菜变榨菜了,为什么不上一盘菜蕻子呢,桌上全是荤菜,来盘菜蕻子多好,清淡解腻。

吃长伙哪个兴吃领个东西,上不了酒席。同桌的乡人一副鄙夷的口气。红菜苔永远成不了酒席的主流,但老百姓的餐桌上总少不了这道菜,不可撼动的地位算不算主流呢。

红菜苔对环境挑剔,看起来娇气。现在物流和科技发达,大多数蔬菜可以不受季节限制,有谁见过大棚里有种红菜苔的。

深冬季节,走在乡村田野,四周一派萧条颜色,眼前一片红菜苔探出零星几朵花,在寒风里摇摆,明亮娇弱,伫守春日的到来。突然发觉她平淡娇气的外表下,也有傲雪凌霜的风骨,堪比梅花,比迎春花更诚恳。而随行的友人说,绿叶,黄花,紫茎,一菜三色,这不就是交通三原色,助你认识交通信号灯,喜庆。友人这么一说,还真是的,红菜苔不仅有亲戚白菜苔,还与交通关联上,丰富人们另外的感受。

疫情放开期间逛菜市场,一捆捆红菜苔躺在菜场的台面上,薹尖几朵黄花探出头来,根处近两指粗,叶面茎秆挂着水珠,拿起一把,沉甸甸的。

看看价格,9.8元一斤,一把十几元,嗨,什么原因让亲民的红菜苔变得高攀不起。买,还是不买,这是个问题。不吃,不买,不是舍不得,是不值得。发了犟脾气,我天天来看价格忍着不买,忍到降至5元,买了,等了十几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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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电话里母亲,问田里的红菜苔长势好不好,城里的价格卖到10元一斤了。母亲的菜地是个宝,啥都有,从她那我知道红菜薹品种有:九月红、十月红、胭脂红、一窝丝等,错峰种植,早的摘完摘迟的,从农历的冬腊月一直吃到过正月十五。天气越冷,菜薹越甜。

要不要给你寄些过来?别寄,豆腐盘成肉价,我是为您种的红菜苔值钱感到高兴呢。

春节回荆州与母亲团聚,临走时,母亲从菜地挖萝卜、蒜苗,砍大白菜、掐红菜苔、白菜苔,连同糍粑、土鸡蛋,一提一提往车的后背箱塞,跟进货似的。

够了,妈妈,装不下了,多了也吃不完。

都是自己种的,装的下,我来装。此时,我拗不过母亲。

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回到城里,打开后备箱,内心暖暖的一股依靠和力量。

在武汉生活,人们见缝插针的在小块空地种红菜苔,泡沫盆里种,花种死了正好在花盆里种。掐几根是一盘好菜,留着,是一养眼的盆栽。以前喜欢种菜的多是爹爹婆婆不工作的人,现在不分老少,只要有那份闲心热爱。采摘了,今天给你一把,下次送他一把。

上可玉皇大帝,下可卑田院乞儿。我从未吃过洪山菜薹,不知其味。在我眼里,这处江湖之远,邻里巷里生长的,原汁原味的,才是最好的红菜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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