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蓝弧 | “末代藏书家”曹大铁

 常熟老李jlr5mr 2023-03-24 发布于江苏

“末代藏书家”曹大铁

文/蓝弧

铁公一生收藏甚众,涉及面也很广,字画铭砚版本等等,不一而足,但所有收藏中,惟佳椠善本着力最深费财最巨持续时间也最久。也许,铁公即使在自己最富足的时候,对自己的个人支出仍然克勤克俭,正为留足资金,待见最钟意的善本时放手一搏。

铁公在民国中后期及易政初几年里的藏书,即使在堪称中国私人藏书翘楚的常熟,也是名列前茅。

图片

铁公对收藏有自己独特的领悟。通常富人在富到一定程度后,除声色犬马外,难免珠宝钻翠,花鸟鱼禽,或再上层楼玩瓷铜玉石,书画文玩等,至收藏图书典籍该是最高级别了。不过,旧时玩家大多非专业人士,总有暴富者大兴土木建宅治院,然后弄些个对联堂轴立幅等装点门面,稍有文人气息者,则更雇请代理人,代为甄别,广事搜罗——这其实也是财富转移的一种方式,既保值,又典雅,何乐不为?然而,铁公以为,这些个被请的代理人,又有几人是有才学真识货的?纵然识货,复有几人能对本家真正忠诚的?所以,一般富家藏品中,虽一生搜集,盈箱盈箧,仍是赝品居多,不值高人一笑。

铁公是见过真正收藏大家的,异姓兄弟张葱玉不用说了,谭敬算是上海滩年轻一代;张大千、吴湖帆的藏品铁公也看过很多;吴兴庞元济、项城张伯驹等,铁公都有幸观摩过他们的众多珍藏。铁公认定一个理,收藏没钱不行,单有钱也不行,藏家必须首先是鉴定家,需自己长就火眼金睛,诚如葱玉曾对他说过,“祖父教我,没一双'毒眼’,再多的钱也被你玩完”。

铁公藏书盛时计有400余种,铁公曾以九旦扇两把,以倪云林体蝇头小楷记录书目,两面扇页都记满了书名,可惜,居肥日此扇与部分珍藏被窃,且为“内行人”所窃,因为所失皆最珍贵者,而新刊印画册及印刷本则无损。文革中被抄书籍铁公亦以200页帐本纸一册抄录,书目之外,更有购书缘由、地点、价格(以米价计)及古籍来龙去脉等,惜文革后归还时,古籍固未缺损但书目已不存。

铁公的藏书与其艺文生涯最出彩的古典诗词,堪称双璧,有许多古籍,铁公购得时,均填词以记之,难怪国学大师钱仲联称其词作为“词史”。

铁公以为,所有收藏中,藏书是最高境界,所谓,“不识字就不知书。不知书就不爱书,不爱书就不藏书”。1967年文革中,铁公曾有这样一段记述,“吾乡为言子古里,文学名邦。邑乘列'藏书家’一项,为地方志独出,宋元以降,名家辈出,至今未衰,然自民国廿二年癸酉至,迄公元一九五八年戊戌,余入狱止,廿五年间,善本图书,蒐集之富,无过于余,平居引以自慰。回乡以来,旧友晤面时,咸称余为'末代藏书家’,不禁悲喜交集。”另有《半野园曲》中四句曰“末代藏书累盛名,旧时痴态怕倾听,阿瑛不作云林逝,多谢世人誉我情”,可见,铁公对自己藏书方面的声誉颇为重视。他一朋友说到,常熟藏书,数百年来经久不衰,瞿氏铁琴铜剑楼历五世至旭初三兄弟,邑中固无可匹敌者,但铁公常自比“爱日精舍楼”楼主张金吾。张乃世学之家,铁公商贾之家,难较长短,说家财,则铁公更胜许多。但张所处之时,正闭关锁国中,太平天国未起之时,吴中一地,善本图书,俯首皆是;而至铁公的民国时代,中国历经浩劫,上海一地更是巨贾豪门云集之所,更兼西方列强窥视左右,书价腾贵,蒐集甚艰,铁公心有戚戚,“若吾与张氏同生,则吾之收藏何必不如张?”

铁公藏书的时代,正是常熟数百年来辉煌藏书史开始衰落的时代。诚然,这有其历史的必然性,藏书的价值之所以突出,印刷与发行的不发达是主因,当然,善本古籍本身也是一种“文物古玩”,具有保值增值的作用是另一个原因。随着西学东渐,现代印刷术的引进,古籍,作为“文物”的意义未有稍减,但作为信息载体的本质属性越来越与“文物”相分离。

1949年易政前后,及再稍早的抗日战争中,常熟著名藏书楼大多“无可奈何花落去”。脉望馆抗战前即稍散出,至常熟沦陷,馆主赵均千死于日寇铁蹄,便即烟消云散。丁祖荫的“缃素楼”则是连遭两劫,一劫日寇战火,二劫易政初散藏充抵献粮款,便与脉望馆一般,携手西去了。最著名的铁琴铜剑楼藏书,也在易政初由瞿家三兄弟或献粮、或捐献而归国家所有,其中也有不少散落坊间。宗氏“頥情馆”在1949年前已经名存实亡,为其后人不再以官傣田租生活,如宗礼白本为民国著名民法学家,大学教授,藏书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业余爱好。以收藏金石碑帖名闻一时的赵氏天放楼、小脉望馆、能静居,在民国初期即已衰败,至民国末年所藏悉数散尽,唯赵烈文故居赵园犹存,至今经修葺已为常熟一大院景。至于绛云楼、稽瑞楼、小琅环福地及双芙阁等等,在民国初甚至清末即已寥落无故事。

铁公藏书,自1933年始,至1958年罹罪止,这是铁公的黄金时期,这也正是常熟藏书衰落的时期,因此,誉铁公为“末代藏书家”确非谀词。

图片

以下就铁公书藏中有诗词为记中的一小部分,稍作慨述。

毛校《四书》

抗战胜利初,铁公在上海经书林朋友介绍,知有一本汲古阁毛晋之子毛扆手校的《四书》。该书毛扆以两部宋刻校在自己的汲古阁上面,朱墨齐下,四年而竟,因此索价奇高。铁公人初见此书,张葱玉也即时赶到。两兄弟争购此书,各各不忍割爱。葱玉提议,“我让你买'九峰草堂’王氏的二花粉管种明刊,毛校归我?”铁公不干。不得已,两人猜拳决胜,铁公胜出,毛校《四书》归铁公所得。

黄荛圃题跋《绣像烈女传》

1954年春,铁公适在沪上,有书友张子安带来明黄省曾写刻的《绣像烈女传》残存一册,上有“稽瑞楼”长方印,铁公验过后以8万元的价格购入,并嘱,“以后再有,统统拿来,照价全收。”第二天,张子安又拿来一册,铁公依约收下。不多日,铁公人连收6册,《烈女传》购得完整一套。

细细检校,铁公越看越觉得该本与黄荛圃士礼居的旧藏如出一辙,连装订方式也是一模一样。而且,书的末尾还真有黄荛圃的题跋,昔在该当署名处却被用刀子挖去了一小块。

黄荛圃是铁公最敬仰的藏书家之一,他藏书的宗旨,重质不重量,重鉴赏不重门派,重宋元不重明清,正从黄荛圃来。而黄的鉴定眼光也向为后世称颂,凡经其鉴为真者,买卖两家殆可不凿而定,并且,经其校勘者多有题跋,对后来收藏者,有黄跋,则贾价可倍。大看着奇怪,遂向张子安道,“看痕迹像新挖去的,你得帮我把'黄荛圃’的名字找出来,我另有重谢,外加山景园名肴奉享。”张子安不负重托,一个月后果然找回。原来,卖书的以为“荛圃”是自家哪个祖先的字,自己卖书对祖先似有不利,被人以为后辈不肖,固售出时挖下这两个字。字没丢,就夹在别的书页中。

铁公十分得意,这本书仅日本大村西涯有收藏,在国内出现还是第一次,也算得“明刊海内孤本”铁公作《清平乐·简书张子安》

流传缃帙,家数装潢识。百宋一廛尝进陡,断简残篇揆测。果然题记荛翁。恨遗姓氏无踪。千祈追访散佚,名厨板享从丰。

《甫里志》陈惟中自藏初刻

对铁公而言,此本与《烈女传》允称“双璧”。铁公有词《虞美人·搜书奇记》可证得此书时他的喜悦。词曰:

习知海外两孤本,出塞明妃恨。蟫林东国崇西崖,摹印流传眉宇损清华。芸编博厚吴中地,不尽嫏嬛秘,惊鸿绝艳喜联来,直教书林清话益题材

词后有小段词记云:“日本大村西涯藏汉籍明王省曾本《烈女传》,又陈惟中《里甫志》,俱称人间孤本。《烈女传》尝见其摹刻本即《图本合刻》之一。客春余收得原刻,有黄圃跋,此际又收得陈惟中自藏初刻,增益手稿无数,浮签累累,尚属毛订,不意期岁之间,大村所诩为孤本者,尽列余案头矣”——铁公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清康熙间吴翌凤抄校本《绛云楼书目》

明末清初,“文章魁首,东林领袖”钱谱益,晚年退居虞山东麓,明媒正娶一代明妓柳如是,筑别院“半野堂”,不顾流言谤语,金屋藏娇。两人俱一代俊杰,诗词唱酬,书画往还。钱谦益一生广事搜罗,尤喜宋元精椠,自娶柳如是后,更于半野堂后院筑“绛云楼”以置两人毕生收藏。然而,1650年的某个初冬之夜,绛云楼不慎失火,人固无碍,但多数珍藏毁于一旦。那么,究竟有过哪些珍贵古籍曾经在在绛云楼里静静躺卧过呢?

所有秘密都保存在这本《绛云楼书目》中。这是后人探究绛云楼空间世界的唯一资料来源。

清吴骞,字翌凤,著名版本目录学家,藏书家,平生所藏善本近一万册。这本《绛云楼书目》即其亲自钞校,而后世所存所有“绛云”,都从此本转钞而来。

这本书,铁公购于上世纪50年代初,说起来,铁公还有对张葱玉“横刀夺爱”的一节故事。那时,葱玉路过苏州,顺便往访苏州文山书房,他与书房掌柜江澄波相善,时与铁公及郑振铎等前来觅宝。问及有何好书,江先生告之《绛云楼书目》不错,出之,但见名家笔墨重重,稀见朱印重重,且有洋洋洒洒的题跋,密密麻麻的遐批,且不说书的来头与渊源,单这品相便是件极罕见的艺术品。葱玉不禁抚案叫绝,可惜身在旅途,盘缠不足,遂与江澄我定,书他要定了,请收好,待下次来苏,付钱取货。

不几日后,铁公匆匆来访,向江澄波交款取书,江素知张、曹交好,且常一同过来觅宝,于是银货交旋,相谢而去。可是,又几日后,张葱玉本人来付钱取货了,至此,张、江两人方才明白端里,“绛目”被铁公“横刀夺爱”了。

张葱玉宅心仁厚,过后从未主动与铁公说起此事,倒是铁公过意不去,向葱玉转售了一件比较稀罕的古玩。

明翁孺安著《素兰集》

铁公藏书,及乡邦文学者甚众,此《素兰集》即其一。作者翁孺安,明万历进士、太常寺少卿翁兆隆之女。翁乃一代才女,工诗,善画兰,亦善解音律,推律得羽声,因自命为羽孺。孺安追求名士风度,种兰啸歌,放舟吴越,时令女侍着胡装跨骏骑遍游山川,铁公称其为“美姿色,性淫荡,面首无数”,后为胞兄翁德源夫妇所杀,事甚酷烈。翁孺安可算是常熟历史上第一位主张并身体力行“性自由性解放者”。唯其形迹放诞,大过时人所能容忍限度,故与共其同时的钱谦益等对其诗画作品亦多持贬损否定态度。

《素兰集》“薄棉纸,乌丝格,工楷,似女子手迹,是否稿本不能妄断。有丁秉衡题跋,云得之邑中寺壁”,旋归丁初我,丁氏藏书抗战中散出,丁初我之子丁剑峰将之赠送铁公,铁公喜而填《定风波·书〈翁儒安素兰集〉》于后。词曰:

“裘马轻狂烛夜游,左公娇女色彩尤,木李琼琚轻掷报,罹暴,虞山妖乱撼方州

细律簪花禅室窖,奇奥,支郎宁复爱温柔,传列明诗迷世考,偏恼,直教予美卖风流。”

《明思宗毅皇帝本纪》手稿

铁公有词《水龙吟·书〈明思宗毅皇帝本纪〉手稿》,词后有跋云“此稿书于钱遵王笺注牧斋《初学集》稿纸之上,末有跋语,谓“出自朝臣手笔”,一见即知为遵王手迹,惜未著撰人姓字,即遵王亦未署名,殆乖时隐名者,是必牧斋友契所作。开卷作蝇头小楷,一再更易,粘存册上,其后则行书,书法甚佳,斯亦人间未见之本。己丑冬日,得之庞云斋。国粹日报某期曾刊此编起道数行,并云'下佚’,是则此稿外间有传钞本,而钞本只存起首,今则原迹尚在,睹此可证”。

此册只是一个“本纪”,两册纸本。书于钱牧斋《有学集》、《初学集》稿纸之上,18×14公分。钱曾有跋,云“叙事以间练,行文疋训,记载出自朝臣,自与草野私史有别,小暑后一日阅毕灯下识。”

《崇祯忠节录》

铁公于1950年代初得此籍,作《满江红·书〈崇祯忠节录〉稿本》,书该本之后。词曰:

浩瀚文篇,但鬼录。一时忠烈,汇禹域。九州四海,高风劲节,故国墟兮离黍咏,义旗覆后孤舟楫,念华亭,两世意心长,丹心贴。

死水火,死行列,或自绝,尽青霜白草,记言情切,欲为朱明留正气,且将士庶铭香骨。道乌丝巨帙出奚奴,乖时怯。

词后有记,云施工南南合作讹30卷,为明工部主事嘉兴高承埏与其子州判佑釲合辑,原缺17、18二卷,现存28卷,竹纸乌丝格,无明两遗老题记,今年(53、54)夏见于书友韩君处,遂议价500万人民币(旧币,1万约等于新版1元),铁公出商务版《十通》并加80万元易得,作朱竹两杆于卷首,并书写《满江红》一阙其上。

梁昭明太子《文选》

爱日精庐后人张定玺张锡锽父子,居常熟南门外施家桥。其家藏有宋本《文选》,后归于侄子张侃夫。侃夫与铁公熟,抗战后不久侃夫邀铁公回家,看他藏于地窖里的《文选》,因受潮过甚,铁公见到的只是几团“纸饼”。

《文选》的宋本有很多种,铁公查阅日人森立之的《经籍访古志》,知道单日本就藏有六七种。不过,传世的尤延之(袞)本只有一种,该本由清杨硕甫购回,并流回常熟。上世纪40年代,该本归常熟通河桥弄杨氏所有。

1941年春,张葱玉忽然对《文选》产生兴趣,遂通过铁公向常熟杨氏借看,看后又让铁公去归还,并向铁公道,“如果杨氏愿售,我要收进,任何价格都由你定。”

两年后的某天,杨某探望铁公,说自己做股票亏了钱,想把《文选》卖掉。该书经向书商询价,最高出价为16万,但他想以24万的价格出售。

铁公是行家,知道24万固为天价,但这个本子绝对值,它仍有巨大的升值空间。因此时葱玉人在北京访书,铁公就决定代为买下。不过,事后,铁公去葱玉府上支帐的时候,葱玉的帐房嫌书价太贵,不肯报销。而葱玉回沪后也认为这个价到底太高了。铁公因此自己吃进。事后,葱玉虽然表示过此书还是照价由自己收进,但铁公不再同意。

为这本《文选》,铁公向银行欠下老大一笔债。

铁公朋友,常熟人沈芳畦曾于1950年代末,受县政协委托,撰写《百年来常熟藏书的聚散》一文,刊于常熟《文史资料辑存》第3辑。文章中《小琅环福地与双芙阁》一节后,有附记云“阮云台、南宋淳熙贵池尤本《文选》序:'昔但得元张伯颜、明晋府诸本,即以为秘册。嘉庆丁卯,始从昭文呈氏,易得南宋尤延之本,为无上古册矣’,购'文选楼’以藏之。民国初年,常熟通和桥弄杨氏,塔弄归氏,亦藏有宋本《文选》二部,后不知归于何处”。

南宋姜夔撰《白石道人诗集》

南宋姜夔,号白石道人,著名词人、诗人、书法家,亦精音律。毕生未仕。其诗集今存最早的本子为汲古阁影抄本。1921年上海古书流通处曾经影印出版,今存刊本不少,清代也有过十数种,现上海现上海图书馆仅存民国上海商务印书馆铅印本。铁公藏本为三卷一册,纸本,25×17公分,为明谢肇淛钞本。是集作《正集》二卷《补余》十一首。曾经曹寅楝亭旧藏,后归其甥昌龄。钤印有“楝亭曹氏藏书”、“北平谢氏藏书印”、“长白敷槎氏堇斋昌龄图书印”等。

铁公作《临江仙·书明谢在杭抄藏〈白石道人诗集〉三卷本》,词云“绝世新腔高格调,布衣芒履飘零。梅花句冷梦初醒,小红低唱罢,拂袖落寒星。    两度曹家倾秘笈,骊珠漏一精莹。炎凉霜露饱忧经。相逢成失笑,放眼故山青”。词后有跋,说此集久居关外,风伤甚重,1956年冬天铁公得之于南京,1958年铁公入犹狱,家中藏书大半被窃,唯此书因存放于“肥市友人处”得免。

此书尾另有抱真翁花并萼题跋。

计六奇稿《明季北略》、《明季南略》

计六奇,字用宾,号天节子,别号九峰居士,明末清初,江苏无锡人。“北略”述神宗万历至崇祯17年清兵进入北京,间约50年间事,所述以崇祯一朝为重,书因以得名。“南略”述“北略”后至清康熙4年间南明小朝庭事概略,因以“南略”名书。

铁公藏“北略”十册,地“南略”四册,均计六奇原稿本清初抄本。

海阳程冲斗宗猷著《耕余剩技》(上下),明刻精图天启本

铁公曾详述瞿氏“铁琴铜剑楼”书藏于1950年代初期为“献粮”而捐全部书藏之1/3的事,而他自己的“献粮”事则在《诉衷情·即事》及题跋中有述。其跋云“庚寅(1950)冬日,割名钞校本十种,又明刻孤本《耕余剩技》一种,又唐伯虎《女兒山图》于华东文管会以偿积欠房产税”。跋固不见其割爱之痕,但词则毕见其无可奈何之状,词云:“连楹栋宇落谯门,世业素侯称。飘撇清狂半世,端的不知闻。  偿国课,典书城。质通灵。解元恕我,非因情薄,其奈人嗔”。

这是一部武术专著,全书由《少林棍法阐宗》(三卷)、《长枪法选》(一卷)、《单刀法选》(一卷)及《厥张心法》(一卷)四部分组成。铁公少年曾稍习武,对虎术有过很大兴趣。

《大佛顶首楞严经疏解蒙钞》

是书为明末清初钱谦益手稿钞本,共十卷,一厚本,是钱谦益晚年完成的极具学术价值的一部佛学著作,内容主要包含对《楞严经》经文的疏解、对历代以《楞严经》为主的撰述著作的分析评价、对佛教各宗各教内部教义的论争与转变的总结,以及各家各派依《楞严经》修证得悟者的僧史记录。是书初刊不久即遭朝廷禁毁,故流行不多,倒是日本在17世纪后期曾有刊刻,且为日本汉籍中最重要作品之一。

据说,钱谦益幼女及乳母于绛云楼楼上剪烛入睡,不慎失火,奈钱本人睡醒,火已甚,不能救,遂逃出,及火灭,则书与楼俱毁,唯佛像一尊完好无损,钱一边感叹“甲申之乱,古今书史图籍一大劫也;庚寅之火,江左书史图籍一小劫也,”但也因此笃于佛学,著书立说。

既遭禁毁,《大佛顶首楞严经疏解蒙钞》于民间便极少见。该书先从常熟丁初我湘素楼中散出,抗战中入吴湖帆族人吴诗初所得,后铁公以20两黄金的代价从吴诗初处购得。铁公为此书作跋曰:

吾乡丁芝孙世丈精目录、校雠之学,淑照堂藏书驰声宇内。其异于并世诸家者,不侫宋元而肆力名钞精校暨乡邦文献,与陈子准先生后先辉映,是真读书者之藏书也。此牧翁手稿,楞严蒙疏钞,残存末卷一册,闻诸王丈记玉云:某书于辛酉岁(1921)岁初苏城书贾柳若邨首示丁氏,索值一千二百元,原装十册,尚属完秩。嫌其价昂相持且匝月,终以七百元成议。几为海上徐某(即徐森玉)所夺。其间劝丁收购者,先师燕谷老人暨宗子载,瞿良士诸公,而以先师为尤力。此后移家吴下,淑照之貯善本,择以载苏。丁丑(1937)乱中故园无恙而苏寓为敌军所据,秘笈图书散若云烟,此稿并赵清常《古今杂剧》六十四册与焉,今知杂剧归中央图书馆,丁氏得书失书各俱录闻,异日当别记之,兹不复赘。蒙钞稿比十年来,余先后知见者共存四册,同邑瞿凤起、吴门潘博山(景郑)、吴兴张葱玉三兄暨余各得其一,比日而欲裒集诗人之貯已佚过其半,聚散何常,云烟过眼,可叹焉夫。丙戌(1946)春夜归自苏台小休,菱花馆挑灯漫记,曹鼎、铁公夫印。

铁公一同前贤,有志趣于乡邦文化,他对钱谦益、翁同龢、铁琴铜剑楼瞿氏三兄弟及丁初我、邵松年及其他藏书大家等敬意满满,尤其钱、翁两位,更在艺学方面得益匪浅,因之有关乡邦前贤及地方志方面的文献图籍收藏甚众。

《故事琼林》稿本四册

这是一本古代中国的儿童启蒙读物,又有《幼学琼林》或《幼学须知》、《成语考》、《故事寻源》等别名。明末西昌程允升编,后经清嘉庆邹圣脉作增补,后又经民国费有容、叶浦荪和蔡东藩等增补。

铁公有词《浣溪纱·书〈故事琼林〉稿本》记得此稿本之乐,词云:

故事琼林四十篇,乌丝写就簪花妍。缃囊散佚百年前。相国嫏嬛贻蛊惑,耆儒荩笈落芸编。延津凭我合双全。

词后有如下题跋;

“我乡陈子准先生揆,其稽瑞楼藏书甚富,身后尽为翁松禅所得。岁癸末(1943),余收得此书三册,缮写极精。近日观书陈氏,忽见首册,顿成完帙。余平生假钞于公私藏书家而得补足散轶者,不知几凡,亲自发现原书,尚为第一回,不禁狂喜松禅老从毕生无他好,惟喜图籍,就其日记所载,袭藏宋元善本甚伙,然五十年来,从未发现,同好咸引为怪异,故'蛊惑’句及之。此篇未见刻本,西昌陈允新著,婺源黄启甲注'稽瑞楼藏’'同龢过眼’'翁氏心存’诸印记。”

《寥天一阁文稿》

此为谭嗣同手稿,写在木刻印就的稿纸上面,铁公得于抗战中的上海。铁公虽精于辨别各种各类抄校本,却不辨谭嗣同手迹真伪,遂向邑中前辈黄君谦鉴别,黄也不能肯定,便嘱其向谭的朋友且一同参加过维新变法的海盐张元济(字菊生)请教。铁公因此向父亲菊生公索要赵古泥为他刻的两方石印。石未必名贵,但铭文甚巧,皆为“菊生之印”。铁公以此为贽,往访张老先生,经张鉴定,铁公所得《寥天一阁文稿》为真迹。

铁公有词《浣溪纱·书谭复生手迹〈寥天一阁文稿〉》,词曰:

黄犬东门耻臣斯,浩歌燕市见英姿,浏阳肝胆照天池。漠漠金瓯撼圆缺,离离碧草劲参差,雄文磊落尽匡时。

铁公又另有“破阵子”两阕咏此手稿。

《心赏笔随》手稿

铁公作《满江红·读明陆务敏〈心赏笔随〉手稿书洪武纪后》。词曰:

“睿略神谋,家天下,万方臣服,严督责,心非巷议,一齐折狱,嗜杀胡儿犹作说,敷文圣帝何斯酷,信嬴秦法度后王尊,天威肃。    黄鹤瘐,青丘族,来仪溺,善长戮,并汝言公武,尽罹荼毒。机警阿瑛濠上遁,守真懒瓒江天足,叹高文精艺徙亡多,凄其读。

词后有对此集的详细绍介,云:“明遗老陆务敏辑此篇,宛如“明诗综”也,原不分卷,后人妄为八卷,余删去之,存其旧也。陆氏工书,尽法羲献,有胜于其并世诸家。此篇迭经诸家收藏,印纪累累。同邑归止庵考证甚详,附于卷尾,与余藏冯简缘为钱湘灵(陆灿)缮正《历朝诗集小传》适成双璧。异时当为影印公世。”

《钝吟诗稿》手稿 清初冯班著

冯班,明末清初常熟人,少从钱谦益习诗,工诗善书,与兄冯舒齐名,人称“海虞二冯”,入清未仕,常座中痛哭,故又人称之“二痴”。铁公作《卜算子·书冯已苍评〈钝吟诗稿〉》,词曰:“昆季共妍媸,识辨风霜字,手蘸隃麋鼎贴翻,一卷山窗秘。  落拓二痴翁,不取江西旨,直笔严呵人语耶,胸篆元方异”,亦有词记,云:此册存近体诗一百廿三首,张刊《二冯先生集》未见者三十七首。己苍眉批'此岂人语耶’者三见。遁吟工书,凭此稿足证。”

因为是手稿,冯班真迹,其书法之妙自然可证,但冯舒于其弟诗稿上眉批“此人语耶”三次,则“二痴”痴态怡然可掬。

《关王事迹》元刊本

此籍以《三国志》关羽本传为主,参于他籍而成,刊于元朝。署“巴郡隐士胡琦编撰”,明成化、万历朝有刻本。

铁公藏书非“佞宋”一辈,但他收藏确以宋元为重。《关王事迹》亦铁公书藏之一大得意佳椠。铁公有《水龙吟·书元椠〈关王事迹〉》,词曰,“乾坤正气长存,千秋膜拜公忠义。涿州投主,总戎部曲,蔼然昆弟,斩将辞封,归骑辅衮,会心左氏,更荆襄督护,丰功翕赫,疏防着,孙吴计。    蜀府枣梨致美,出胡翁,蒙元人纪,乌丝蚕茧,麝媒龙剂,鸥波书体,绣像威仪,宝刀偃月,列侯佩玺,系名公题咏,玉泉志地,萃英灵事”,词后有记云:“此椠惟见丁氏八千卷楼书目,蜀郡胡氏所刻,上有关壮穆侯像,偃月宝刀图,又曹孟德表封汉寿亭侯印。云皆摹自原物,实迂腐之说。白麻纸,写刻甚精。余以重价得之王氏九峰草堂,为元刻精品之一。”

铁公专注藏书积廿五之力,所藏既丰且精,上述廿一种远非其全部,《梓人韵语》中有词记所及者,至少还有以下数十种,如:

《勾曲外史集》明道院钞本

《渭南集》旧抄校本

《稼轩词》明刻校元本

《说苑》咫进斋校宋本

《青阳集》明正德本

《松雪斋集》明正德本

《高士传》明嘉靖本

《倪云林集》明万历本

《考古图集》明万历本

《龙虎山志》明天启本

《离骚》景宋钞钱杲之本

《一峰道人诗集》明钞本

《事林广记》元刊本

《啸雪堂诗词稿》薄棉纸精钞本四册

《俨山纂录》《俨山外纂》嘉靖本

《大明会试录》明刻本

《栲栳山人诗集》明钞本

《月旦堂仙佛奇踪》

《西崑唱酬集》

《西崑唱酬集》

《读书敏求记》

《齐民要术校勘记》

《小石山房书目稿》

《云烟过眼録》

《还魂记传奇》明,精刻印本

《东都事略》

《香乘》

《扬子法言》

《乐府诗集》

这些,当然不是全部。铁公《半野园曲》诗注有云,“善本图书四百二十六目,名画廿七件,悉数没入公库”。铁公所藏,历经三劫,易政初土改中有献书献粮一劫,反右服刑中有宓斐雯“席卷”一劫,更有文革中“江南最大反革命集团案”一劫。第三劫余绪,因“破四旧立四新”、“抄家”被毁被劫或因本人和亲友因恐惧而不慎毁弃者亦众。另,劫尽而尚存“余烬”者,则意外寄亲友处或被借阅者若干,这些,铁公平反后多数完璧归赵,但也有就此散佚的。及拔乱反正,改革开放,铁公文革中被抄没者,政府归还铁公,加其余陆续收回者,凡153种。

时“言子古里、文学名邦”、明清以降向以藏书著称的常熟,藏书家藏书楼大多烟消云散,唯铁公菱花馆“硕果仅存”,故铁公得“末代藏书家”之誉,堪称允当。

——节选自《曹大铁传》

图片

图片

作者简介

蓝弧,本名陈圆,网名江南蓝弧,男,1960年生,退休教师,业余作家,有长篇历史小说、传记等百余万字及散文、杂文、报告文学等数十万字作品出版和发表。

图片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