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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屯子:十年寻羌

 颐源书屋 2023-03-24 发布于北京
  出品

本文改编自摄影师高屯子《十年寻羌》一书的自序。这些影像和文字向你讲述的,不是漂移在历史文献里中原以西广阔大地上的“羌”;不是专家学者们通过历史文献研究推论的“羌” ;不是接待领导或游客时敬酒献歌的“羌”;不是舞台之上或媒体镜头前的“羌”。而是苍茫历史时空背景下,“5·12”汶川大地震之后,在那些尚存一丝历史余温和乡土气息的村寨里,敬天法祖、 耕种劳作的“羌”;是现实与理想在摄影师心中叠化而成的影像。


1995年5月,在成都举办了《高原风·朝圣之路》影展之后,我拍摄的对象在不经意间,由青藏高原和西域大地的高原牧人,转向了其间的美丽风景,并把许多的时光消费在与旅游、文化相关的“策划”“打造”中去。及至2003年前后,内心对“策划”“打造”之类的营生已十分倦怠,对回归“以一种新的语言去述说”的愿望日渐强烈;在晨光暮色中拍摄奇山丽水的激情,也随之减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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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迁徙与回归”之一,2009年5月6日 高屯子 
时至今日,释比贵生离别世代居住的山寨前那最后一望, 那万千言语也无法言说的眼神,仍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终于,在2008年3月,结束了三年的居家阅读和北京电影学院的学历之后,在又一个春雪飘飞的季节,我重新回到了青藏高原的东部山地。这一次,我没有翻越尕里台,走向我熟悉的松潘草地,而是中途折进了岷江上游的深谷高山,把手中的镜头,从阳光与风雪中的藏族牧人身上,移向了山林与田野里的羌族农民。

从苍茫草地来到这段山地,吸引我的,不再是九寨沟、黄龙里的美丽风㬌,而是其西南汉藏之间“最后的羌人地带”上,那些并不依着我们既有的知识、概念、印象生活着的羌人;来到这里,是想体验一段与自然、生命、历史相关联,与“现代工业文明”有些区别的生活;并以一种属于自己的语言,去讲述那些代表族人与祖先通灵,与鬼神对话的释比,讲述他们的心灵状态与现实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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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迁徙与回归”之二,2008年5月19日 高屯子 
2008 年“5·12”汶川大地震造成几十万人伤亡,位于震中的汶川县夕格羌寨损失却不大, 只有两人在寨外死亡,几人受伤。释比贵生和大哥刮斯姆德生领着永富、永顺、国顺等年轻人来到崴孤山头的玛比神庙遗址,祭拜祖神玛比,感恩天地神灵。

我开始在山野与城市、山民与学者间走访,并系统地阅读能查找到的与“羌”有关的文字。

通过对甲骨文的辨析,我发现:“羌”,是三千多年前,殷商人对其以西大约今天的陕西东部、河南西部、山西南部一带边缘人群的称谓;通过对《史记》《国语》等古籍的阅读,我们了解到 “羌”是在秦汉时期由秦陇向西大规模扇形迁徙的那些族群。通过对《华阳国志》《明史》,以及后来顾颉刚、费孝通等历代史家著作的浏览,我们又看到:两汉、魏晋之际,在整个华夏西部形成了广阔的“羌人地带”—— 从西北天山南路的婼羌,河湟流域的西羌,陇南蜀西一带的白狼羌、参狼羌、白马羌、白狗羌等,再到川西、滇北一带的青衣羌、牦牛羌,及至唐宋,吐蕃势力与藏传佛教由旧称发羌的地域迅速向东扩展,与中原的势力及文化在这片广阔的“羌人地带”上全面相遇。之后数百年间,甘、青、河湟与川西北广大区域的羌人,分别融入了汉、藏、蒙古等民族之中,到了明、清,只剩下岷江上游和湔江上游一些高山深谷间有少量“羌民”了。这部分人,终于在20世纪50年代对民族识别之际,被认定为“羌 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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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迁徙与回归”之三,2009年4月25日 高屯子 
春日来临,一树一树的春花在山谷间恣意开放,春播之歌在山谷间飘来荡去。永顺从山下走来,“不要犁了!” 他对着父亲和大哥大声喊叫:“喊我们搬家!”“搬家?”贵生、 永寿停下歌唱,好半天才勒住耕牛收住脚步。

这是大量不同时期的历史文献所书写的羌族历史。但当我们从这些历史书本中,回到岷江上游深谷高山之间的古老羌寨,来到农人耕种的田野里细心体察,并将其与周边文化形态进行比照时,便会禁不住暗自思忖:随着中原文化向西扩展,而随之向西迁徙的“羌”,果真是同一个“民族”数千年来,一直在一个“民族走廊”上在不断地迁徙吗?眼前这些自称“尔玛”,却在八九十年前从未听说过“羌”这一称谓的人群,与活跃在历代文献典籍中的“羌”“羌戎”“氐羌”有着怎样的联系?眼前的岷山、汶川、熊耳山、三星堆雒水,与千年之前、千里之外中原河洛之地的岷山、汶川、熊耳山、雒(洛)河有何因缘?身边的这些高山羌人,是带着礼器迁居蜀地的夏朝遗民?还是灵性的三星堆文明被武力逼迫之后,逃隐于周边密林高山的古蜀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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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迁徙与回归”之四,2009 年4月25日 高屯子 
五岁的群星,原以为爷爷奶奶搬出这么多陈年物件,是陪自己过家家,欢喜得唱着歌在楼上楼下蹦蹦跳跳。当 看见爸爸妈妈一背一背地把家具、粮食背下山,把自家的牛、马、猪、羊一头头卖掉;得知再过几天,全寨人就要离开自己的家,迁到“人家的地头”去时,小姑娘的神情一下低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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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迁徙与回归”之六,2009年5月6日 高屯子 
5月6日,离“5.12”汶川大地震一周年还有六天,贵生 一家就要和世代居住的羌寨,和这座长年相守的祖屋告别了。几小时前,贵生带着一家老小,来到屋后的母亲坟前。众人跪下,“阿妈,您把我们从一尺五寸抚养成人,我们成人了,却要搬起走了!”贵生一开口便已哽咽,大爸德生更是涕泪纵横:“我现在都75岁了,阿妈呀,您知道,我是不想丢下您啊!"

我的拍摄与书写,并非想要加入到“羌学”专家的行列里,对“羌族历史”作出考证,但以汉字书写,或以羌语传说的种种“羌”或“尔玛”的历史,又是表现今天这些羌人无法回避的苍茫背景。

这段时间,我终日在历史文献记载的“羌”,和岷江上游高山之上生活着的“羌”之间,来回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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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迁徙与回归”之九,2009年6月8日 高屯子 
5月8日上午,十几辆军车和大客车载着夕格、直台的七百多位村民和他们的家具、粮食……向200公里外的邛崃驶去。一个月后,贵生、永顺父子受邀到香港表演释比舞蹈。贵生来到香港街上,和他之前走在成都街头时一样,总爱翘着鼻子吮吸城市的空气。“杨伯,你又在闻啥子?”我问贵生。“怪了!这些大个城市里,尽是汽车的味道,火锅的味道,咋就闻不到神的味道?”贵生又往空中翘了翘鼻子,“嗯,也闻不到鬼的味道!”


谁也未曾料到,2008年5月12日,一场8.0级的大地震,使我正倾心关注的这片深谷高山,顷刻间成了全世界一同关注的焦点。谁也未曾料到,这场大地震破坏最惨重的区域,正是当今中国55个少数民族之一的羌族的聚居地。

5月13日,我从济南赶回成都。此时,救援力量已到达北川、绵竹、都江堰等地,军队的直升机正尝试着向映秀空投物资,但汶川县城的灾情,还无确切消息。5月14日一早,我和两位摄影助理召集了几位越野爱好者,将4辆越野车的后排座椅拆下,装满急救药物从成都出发,绕道雅安、康定、丹巴、金川、马尔康、理县,穿越一路飞沙走石,经一天一夜,为汶川县城送去了第一批急救药品。原以为音信全无的汶川县城很可能如当年的叠溪古城那样被倾塌的山体淹埋,但当我们立于姜维城头四望,岷江、杂谷脑河沿的道路、桥梁多遭损毁,城中伤者众多,楼房却少有坍塌,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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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迁徙与回归”之五,2009年5月5日 高屯子 
清晨,夕格五寨的村民齐聚崴孤山头,这群古羌后裔要向曾接纳他们的山水田野,护佑他们的祖先神灵告别了!释比贵生领众向祖神玛比许诺:“尊敬的玛比神啊!我们就要远走他乡了!我们一旦有了落脚之地,三年内就回来接您!”袁德才怀抱作为献祭牺牲的绵羊,走向那块代表祖神玛比的白石,嘴唇颤动了几下,献祭的话语没吐出一句,两行泪珠先从眼眶滚了出来。

至此,我们一路发挥熟悉路线和地形的优势。返回成都后,又引领着十多辆大货车,将各路亲友捐赠的救援物资,沿此路线送往理县、汶川、茂县、松潘灾区。

地震发生之后的十多天时间里,每天面对电视,都是悲伤惨痛的画面;每次走进灾区,都会让人生出万端感慨。地震中,被猛力摇撼的,不仅是这块土地和这块土地上的建筑、桥梁,还有整个中国人的心。人性的光辉与暗角,在救难现场一次次曝光;恻隐之心、家国情怀,在反复播放的电视画面前被全面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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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羌在深谷高山”之九 ,2010 年2月18日 高屯子 

2010年正月初五,茂县曲谷乡黑如寨“俄苴节”的气氛,轻松而隆重。除了河坝各寨的男人们之外,还有不少从成都、北川、茂县等地赶来 的专家、学者也参与其中。“5·12”大地震后,大家对“瓦尔俄足”、“俄苴”这样的传统节日开始怀念起来,期望通过对传统节日和风俗的恢复,把世人亲近自然、珍爱生命的情感,慢慢激活、唤醒。


20多天之后,在废墟中抢救生命、向灾区抢运药物的脚步渐渐停下,大家开始抽空与亲人、同学和朋友联系、相聚。5月底的一天,接到时任阿坝州委常委谷运龙的电话,我在报社任副刊编辑时与他相识,之后常有一些文字上的交流。他从水磨来到成都相会,看见他脚上的胶鞋被泥土层层包裏,脸庞的皮肤被阳光层层剥落,其间的经历可想而知。我和妻子颜俊辉请他进饭馆小酌。20多天过去了,彼此的心情平复了许多,但说到大灾中的羌人时,便见他神色凝重,黯然神伤起来。他说:“曾几何时,我们羌人纵横在那样广阔的西部大地,在那里游牧耕种,繁衍生息。无数次战乱迁徙之后,如今仅残留在岷江上游汶川、茂县、理县、松潘,以及绵阳的北川这些高山僻壤中。这样的历史变迁,这样的历史遭遇,已让我这样的羌族文人常生感伤。而这次百年不遇的大地震,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重灾区又正好落在我们羌人的聚居地!这是宿命,这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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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羌在深谷高山”之四,2009年10月28日 高屯子 
从草阳坪越过小溪来到墩上乡岭岗村,便从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地界,来到 了绵阳市北川羌族自治县境内。岭岗村原来叫许家湾,这里的花灯戏远近闻名。因花灯戏由七男五女(男扮)共十二位耍手在锣鼓唢呐声中各执一盏彩灯表演,所以大家都把这种民间灯戏唤作“许家湾十二花灯”。“许家湾花 灯”曾兴盛一时,自正月初一出灯,便有本村及附近各村镇甚至几十里外的茂县县城争相邀请上门表演。但现在,原有的100 多种曲目仅保留30多种, 村里曾有100来人能独唱、对唱、帮腔及演奏唢呐、二胡、笛子,目前仅剩唐孝友、苟正万几家的二三十人可以表演了。

他连饮两杯后又说:“目前重灾区道路中断,还保留着一些羌人文化风俗的灾民,又散落安置到各地,今后羌文化还如何延续?如何传承?”

离别时,我们相拥而泣。

深夜回到家里,我与妻子俊辉说:“看来我们还要做点事情才行!”她回应道:“羌寨妇女不是多会绣花吗?我们来设计一些现代人喜欢的刺绣产品,让灾区妇女在家手绣,我们再想办法卖出去,这样既可解决灾后的生计、让她们找回自信,又有助于羌文化的传承。”我激动地说:“很好,我明天就写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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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迁徙与回归” 之十三,2008年12月28日 高屯子 
众人请神下山,贵生敲动羊皮鼓,《请神之歌》在山谷间响起 : 
白云之上天路已经铺就 神啊 请跟我们来吧 
高山之巅 天路已经铺就 神啊 请跟我们来吧 
头发结绳来接您 神啊 请跟我们来吧 
手臂搭挢来接您 神啊 请跟我们来吧 
请跟我们来吧……

2008年7月21日,在阿坝州政府的支持下,我们启动了旨在保护羌族文化,帮助灾区妇女就业的“羌绣帮扶计划”。之后,俊辉带领着与她共事多年的年轻设计师们,开始把自己的目光从现代都市的时尚空间,向古老羌寨的田间地头转移。而我,在大地震之后的第一个春节来临前夕,在羌族诗人羊子陪伴下,和严木初、旺甲两位摄影助理一道,来到了大山深处的汶川县龙溪乡夕格羌寨,来到了释比贵生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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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迁徙与回归” 之十一,2016年9月25日 高屯子 
被老熊挖掉鼻子的三爸水生,果真带着老伴和女儿女婿回夕格去了。直台寨的何清云夫妇要供养 三个儿女读书,光靠每人一年600元茶地租金、每月309元低保䃼贴,和经营生意并不很好的家 庭农家乐自然不行,夫妻俩回到直台老寨收拾了自家的房屋,开始在野地里种植天麻。


大地震发生之后的前半月,我在灾区目睹并亲历了一个个让人怦然心动又感慨万端的场景,却没有拍下一张图片。大半年之后,大地震泛起的尘嚣已悄然落定,我这才带着摄影助理和影像器材,人背马驮地来到不通公路的夕格羌寨,延续拍摄羌人的行程。从腊月二十七到正月初十,我们与释比贵生一家,与寨中村民们一起举办“山寨论坛”,祭拜祖宗神灵,仰望满天繁星……在夕格山寨的一群古羌后裔中间,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与土地、与星空、与另类生命之间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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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羌在深谷高山”之三,2009年9月10日 高屯子 
高山村民把电视卫星信号接收器叫作“锅盖”。自从这顶“锅盖”翻山越岭来到茂县雅都乡大寨子,并在这顶杉板屋顶站稳脚跟后, 便昼夜不停地向这个古老山寨,传递着各种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现代信息。没多久,宁静的大寨子便开始躁动起来!寨子里的 年轻人一个个跑到城市里打工去了。但老支书王天才却不为所动,他觉得守在自家山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里才安稳、踏实。

同夕格村民相处半月后回到成都,无心参加各种名目的饭局、聚会。20年前在埃溪羌寨,那手托腮帮在柴火光焰里吟唱“力莎”古歌的老人;10年前在北川五龙寨景区,那脚踩禹步为游客表演皮鼓舞的释比;半年前在萝卜寨地震废墟,那眼含泪水怅望岷江深谷的妇女,以及新旧书本里那漂移在3000年时空的羌人身影,如一帧帧深埋岁月的图片,在我脑海竞相展现。

我感到,这是一种启示,是我一直寻觅的表述语言,在向我发出召唤!

我感到,仅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图片摄影,它的语汇还可以更加丰富;它完全可以勇敢地站出来,以主人翁的姿态,带着文学的思考,图片的表现,影像的记录,与我携手同行,去表现大地震之后的中国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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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最后的释比”之三,2017年10月21日 高屯子 
诗人羊子陪我到月里寨拜访老释比赵邦兰。80岁的赵老释比所收徒弟都是赵家子弟, 如今多能掌上坛还愿、安神,下坛坐红锅、送茅人、踩红铧。其中大弟子赵国武,二徒侄子赵九平早已盖卦出师,三徒赵香林是老释比的小儿子,虽未举行盖卦仪式, 但他所掌握的上中下坛仪轨,也与师兄师弟们相差无几。四徒赵俊成在 2019 年农历 十月初一羌年前夕举行出师仪式,接受师父盖卦印可。老释比的孙子辈中,赵健康 十分聪明,对敬重天地祖先,尊重自然生命的释比文化心生敬意,率先在月里和雁门乡各村寨发起恢复十月初年(羌年)感恩还愿节庆活动。18岁的赵伟如今在绵阳幼师读书,节假日回来跟随父辈学习,如今已能唱诵《木姐珠与斗安珠》《羌戈大战》《神鼓》等。

我感到自己必须马上回到羌寨,不仅是夕格,不仅是汶川,还有岷江上游、湔江上游所有羌人居住的深谷高山。

在之后的10年里,严木初、华尔丹两位藏族摄影助理,先后随我一同见证,一同以图片、文字和纪实电影三种语言并行的方式,记录了夕格、直台两个羌寨的700多名羌人耕种劳作的生活状态,和迁徙与回归的悲壮历程。这10年里,我在汶川县龙溪、雁门、绵虒,理县西山、蒲溪,茂县曲谷、三龙、围城、雅都、土门、松坪沟,松潘县小姓、镇坪以及北川县青片……这些深谷高山间的羌寨静静地拍摄着。这期间,山下的城镇和道路很快得以重建,高山之上的古老村寨也纷纷整修或搬迁。灾后重建的速度和成果,让所有的人欢欣鼓舞;但看见一栋栋深具岁月质地的房屋被遗弃或拆毁,我倍感失落。虽然,我不能振臂一呼,让那些存储无数古老信息的古木老墙无人敢动。虽然,我不能苦口婆心地去劝说大家回归田园牧歌的生活,但我可以用属于自己的语言向这个世界平静讲述:2008年5月12日的那场大地震前后,在岷江上游高山羌人的生命里,还流淌着远古歌谣的余音;在他们的日常生活当中,还保存着一些与自然、与传统血脉相连的四季风俗。

通过我的讲述,你也许会发现,中华民族的许多古风雅俗,往往靠着一群边远乡村的农民在保存和延续。通过我的讲述,你也许会发现,那些在历史长河中已经消逝或正在消逝的,并不注定永远消失;那些正在流行和横行的,并不一定益于人类长久的福报。时间无有终始,当我们的思想,我们的关怀,我们的生存环境遭受危机与困顿时,也许,我们可以在流淌的光阴里,能找寻到给予我们启示的远古歌谣。

2020年冬春交替之际,“新冠”开始在全球蔓延。纪实电影《寻羌》在国内院线上映的时间原定在2020年4月初清明节期间,当时影院歇业,只有另寻公映时机。也好,此时正好整理图片、修改文字、编辑《十年寻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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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最后的释比”之五,2008年11月13日 高屯子 
在我走上羌山,按动快门之前,我就反复地思考着,我应以怎样的 视角去看待大地震之后的中国羌人?几千年历史时空中生生不息的“羌”?1950年代被识别为中国55个少数民族之一的“羌”?大地震前后常出现在旅游表演场所和媒体镜头前的“羌”?深谷高山之间耕种劳作的“羌”?哪一个才是我理想中的真实影像?现 在,萝卜寨释比王明杰往我面前一站,他头戴金丝猴皮帽,手持羊皮鼓,脚踩禹步,身后是苍茫深远的岷江大谷……我感到,这就是我心中的“羌”,是现实与理想,在我心中叠化而成的影像。

我在10年间所拍的几千张图片中选出了一百多幅,用来编辑十二开精装的画册。这些图片都是用哈苏503cw相机、依尔福120黑白负片拍摄的。图片有意回避了与电影画面相同、相近的画面;文字与对应图片息息相关,却又着重于图片与电影难以呈现的历史场景、人物心理、人物对话。全书分“迁徙与回归”“羌在深谷高山”“最后的释比”三个部分。“迁徙与回归”讲述以释比贵生等夕格羌人,离开世代居住的山寨迁往他乡,九年后回归故乡的历程;“羌在深谷高山” 记录了岷江上游、湔江上游高山之上的羌族村民,经历大灾之后耕种劳作、守望家园的日常生活;“最后的释比”纪述了大地震之后,我能询访到的20多位羌文化传承者—释比,他们的迷茫与憧憬,失落与坚守。

如果你有缘与这些影像相遇,你会发现,我向你讲述的,不是漂移在历史文献里中原以西广阔大地上的“羌”;不是专家学者们通过历史文献研究推论的“羌” ;不是接待领导或游客时敬酒献歌的“羌”;不是舞台之上或媒体镜头前的“羌”。我向你讲述的,是苍茫历史时空背景下,“5·12”汶川大地震之后,在那些尚存一丝历史余温和乡土气息的村寨里,敬天法祖、耕种劳作的“羌”;是现实与理想在我心中叠化而成的影像。

本文发表于《中国摄影》杂志2023年3月刊“本土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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