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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台街·街面忆往 | 我那些大庙花鸟市场的老街坊,玩鸟玩出了境界

 新用户339933 2023-03-27 发布于山东

烟台晚报烟台街,一条有故事的街

请点上面蓝字,来烟台街逛逛

中国有句老话叫“玩物丧志”,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住的华茂小区大庙附近的一些老街坊,并没将此奉为圭臬,你看早上四五点钟,有人就忙碌起来,玩鱼的拿出网兜准备捞鱼食,养花的拿出小铁铲要去挖花泥,其中还有十来个鸟儿玩家,五冬六夏,只要不是雨雪坏天,一准提着鸟笼子上南山公园。

有句话叫“一天之计在于晨”,“朝做胜过夜摩挲”,是说清晨做事的重要性,这话不光是对人说的,鸟儿之道,自然万物,亦是如此。先说这提鸟笼子,就得有讲究。上街前,要先用一块黑布把鸟笼子严严实实罩住,有的人提一个鸟笼子,也有的人一只手一个,有一个姓李的退休会计最多,四个大鸟笼子没法提,就用扁担挑,一头放两个鸟笼子。玩家们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晃动鸟笼子,内行人明白,这是在遛鸟,鸟生大自然,每天要遛,目的是让鸟儿能接触大自然的新鲜气息,也能锻炼鸟儿腿部肌肉,使它们有更强健的体力和协调性抓握栖杠。

他们大多是顺着西南河向南走到原来的体育场,登上二十几级台阶后,穿过环山路,沿啤酒厂西边的一条小路,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南山公园人工湖南的一个高坡,并在那里安营扎寨。这儿地势高,视野开阔,在上边可以鸟瞰整个南山公园人工湖,玩家们把鸟笼子的黑布取下,挂到附近的树杈上,阶段任务宣告完成。

玩家们鸟的种类不少,画眉、百灵、鹦鹉、文鸟、山雀、八哥,不下10来种,稀稀拉拉在树上挂了一溜,也算是公园里一道风景吧。这时东方微白,整个城市在晨曦中逐渐苏醒,微风送来了歌者在山谷里晨练的回音,林间弥漫着泥土树草的芬芳,还是老李会计那只好出风头的八哥尖利地哨了第一声,紧接着鸟儿们争先恐后地开始鸣叫,这些鸟儿以画眉、百灵居多,它们的哨声高亢有力,鸟儿们彼此也算老朋友了,己经稔熟于每天清晨的集体活动,越是此时,鸟儿越是人来疯,争先恐后地一展歌喉,鸣叫时而热烈,时而婉转,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地儿简直成了鸟儿的音乐厅。

我每每上南山公园跑步至此,都要停下脚步,仔细聆听一下这些精灵们的天籁之音。对比百灵和画眉,我更喜欢绣眼和靛颏的叫声,靛颏曾是清廷宫中宠物鸟,更是京津一带玩家的抢手货,脖颈底下长有一块或红或蓝的“围巾”,以此判定是红点颏或蓝点颏,通常也以这“围巾”大小来判定鸟儿的价值,它们虽不如别的鸟儿外表漂亮,但是大自然和造物主是公平的,给了它们用以吸引异性的一副好嗓音,它们的歌声音千转百回,清丽动人,有的如涓涓小溪,有的如淅沥春雨,婉转缠绵,宛若在夜幕中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恋人。

鸟儿们尽情歌唱之时,养鸟人围在鸟儿面前,摆起龙门阵,他们自然还是三句话离不开鸟儿,评价一下鸟儿的叫声,大家最愿听的消息是在哪儿可以买到品相好的鸟儿,这方面老李会计最有发言权,因为他的儿子在南方某杂志当编辑,颇有门路,他的所有鸟儿都是儿子买的。上次还给别人代买了一只八哥,买到不久居然就会了跟人学话。还有几个人相约今天去大庙花鸟市场捡漏儿。玩家们说起话高声大嗓,直抒胸臆,有时也会争执得脸红脖子粗。

早几年,我也曾加入玩鸟一族,因为住的离大庙花鸟市场近,有一天闲逛,架不住卖鸟人的三寸不烂之舌,买了一只据称是“金翅”的鸟儿,但据我后来考查,就是一只普通的山雀,我买它是贪图便宜,比较好养,这只小家伙通体微黄,不停地扭头去清理羽毛,煞是可爱,它的叫声有些嘶哑,使人略感美中不足,我心有不甘,后来又去花鸟市场逛,相中一只画眉,画眉因声音大被称为家养鸟儿的大将军,我买的这只小家伙毛色呈橄榄色,而头顶则为棕褐色,体形修长,因眼睛周围长一条细长如眉的白圈儿,故得名画眉,通体散发着金属般的光泽,卖主对我讲了这只鸟儿的卖点:你听这哨音,你看这档毛,再看这眼水,就知是上好品种。我哪里懂这些,有道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就看这不菲的价格,索性又买了个大鸟笼,回家和金翅一起并排挂在南阳台上,但我从来没上山遛过鸟儿,一是我早上家务事太多,还要送女儿上学,二是听别人说,别的鸟儿好养,但画眉性刚,两只鸟儿不能贸然接触,如果其中一只正叫在兴头,被别的画眉闯入砸了场子,没有哨透,往往会因“瑜亮情结”郁闷至吐血而亡,想不到鸟儿如人,也有这么多讲究。

刚买回家,每天听它们的叫声,确实感到心情愉悦,特别烦闷的时候,走到它跟前,逗逗它,听听它们的叫声,顿时心中打开了一条缝儿。这两只鸟儿也确实应人,你把手伸到嘴边,它们都会马上两翅向后作膨大张开,一副唬人的防卫状,并用嘴使劲啄我的手,我曾把此拍成一个录像,送给电视台,当场播放给工作人员看,他们也被逗乐了。后来,我嫌笼子束缚它,干脆给它们自由,从笼子放出来,让它待在阳台的花木上,两只鸟儿虽然各玩各的,但并不排斥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以前光知道鸟儿叫得好听,却不知道养鸟还挺麻烦,过了一段时间后,才知道这玩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首先要操心鸟的吃喝拉撒,要计划给它买食物,每天按时喂水喂食,清理鸟儿排泄物和掉下来的羽毛,金翅还强一些,画眉却不大好办,排泄物与一只小鸡差不多,弄得家里味很大,特别是从笼子放出来后,阳台上搞得脏兮兮的,下班回来,我们天天要收拾一个小时,上班本来就很累了,又添这么些额外负担,过了一年多,遂心生悔意。后来发生一件事情让我彻底下定决心。画眉鸟儿哨声大,声调重复且无休无止,一天中午,它正在卖力地引吭高歌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原来是邻居嫌鸟儿太吵没法休息,找到门上,我连忙好言好语向邻居赔不是。意识到这一点,权衡再三,只好忍痛将两只鸟儿送给了别人,玩家梦也半途夭折。

离大庙不远的南边街上有个便利店,离我家也就几十步,每次下班,都要经过便利店门口,老街坊们都称店主为“鸭蛋壳”,老头儿70多岁,长寿眉非常浓密,脸色白皙红润,头顶虽秃得像个青色的鸭蛋,但四周却有一簇稀疏柔软的绒毛儿,给人一种慈眉善目的学究味道,如果拿遛鸟的人和这位老先生比,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你别看老头儿养的鸟儿不多,也没时间遛鸟,可老先生却是鸟儿的资深玩家。据称他早年在北京学徒,十几岁就开始跟北京那些玩家养鸟,后来回到烟台,玩鸟的习惯一直不改。他玩鸟不求多,而是玩得讲究,他笃信“好马还要配好鞍”,专门托人从四川和闽浙一带捎鸟笼子,闽浙的笼子做工考究,盖板和挂钩都是铜质的,老头儿还有个笼子盖板是镀银的,为了给他买的那只绣眼一个漂亮的家,他又专门去了趟成都,买回来个黑竹漆笼,这个竹笼雕工漆工精细,小巧玲珑,挂钩是竹子天然弯成,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另外在鸟儿的品种上,他讲究的是人无我有,人有我奇,他养的五彩文鸟、金丝雀,叫声虽不优雅,但是外表特别美丽。你看那只金丝雀,俗称辣椒红,浑身似火。最奇的是那只名叫红子的鸟儿,虽然模样平庸无奇,和普通山雀并无二致,但叫声奇特,音调充满水汪汪的气息,喷珠溅玉,如临瀑布沼泽之感,行内称锵锵音,音节为“锵急个,锵急个,锵急个锵”,此鸟鸣声适中,听来入耳走心,但并不好养,闲来无事,红子愿揪自己尾羽,结果长此以往,便变成“秃尾巴老李”,但养鸟对老爷子的便利店生意似乎有助,很多人是看到鸟儿才驻足买东西的。

当然,最吸引我的还是挂在他门口的一只黑不溜秋的八哥,这只八哥头上有一簇毛高高的,地道的小凤头,别看它貌不出众,但叫声大气,更会学讲很多话,每当我走到这里,都要停下来,和它对上几句话,它见有人凑前,马上左顾右盼,细细打量,似乎认出了是我,一句“老板你好”冲口而出,我这不是老板的人叫它恭维得慌忙回一句“你好”,后面什么“恭喜发财”,“长命百岁”,“过年好”,全是一些吉利话。这只八哥尾声发出浓重的“儿”化音,满口的胶东味儿。如果此时你再夸奖它几句,它会做出各种有旋律的鸣叫声与你呼应,并按捺不住兴奋,在笼子里跳上蹿下,没有一刻空闲,见它如此可爱,我有时会忍不住拿手逗引它,这个聪明的小家伙马上警惕起来,两条腿会在栖杠上迅速向旁边移动,我便开心地离去。

有一次,我路过这儿,发现原来挂八哥的地方空空如也,问老头儿,老头儿有些伤心地说:“叫别人借走了”。我大吃一惊:“谁借了”?老头儿叹了口气,两手一摊,无奈地说:“我哪知道?”我恍然大悟,没有再说话,心里却感觉空落落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日子一天天过去,玩家们乐此不疲,依旧每天带着他们的萌宠,在黎明的晨辉中,快乐地奔波在去往南山公园的路上。有一次,我路过便利店,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弹棉花”的叫声,声音很大,而且声调带有鲁西南一带的语音特征,棉字发“粘”字音,“花”字语音极轻,不像胶东口音,且有些含混不清,我环顾左右,却并未发现弹棉花的外地人,正疑惑间,便利店老板出来,眼笑得眯成了一道缝儿,用嘴向天上一努,说了句:“是它”。我抬头一看,原来在我头顶上方的铁丝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金属顶的竹笼子,里边有一只活蹦乱跳的鹩哥,如果不踩垫物,一个人用手是断断够不到笼子的,这是老头儿接受上次丢失八哥的教训。我仔细抬头观察,只见这只鹩哥桔黄色的嘴,微黄的脸蛋儿,头两侧各有一个桔红色的肉垂,头上还顶着一绺白毛儿,羽毛呈辉黑紫铜色,相比原来的八哥,这只鹩哥体形更大一些,相貌也更漂亮一些,据说是正宗的越南鹩哥,它歪头仄脑好奇地打量我,一会儿,又发出了几声“收破烂”,“破烂”的叫声,我不禁哑然失笑。

老头儿见状,告诉了我其中的缘由,他便利店身后楼里的地下室,原来住了一户外来人家,男人收破烂,女人弹棉花,一天,地下室窗口突然飞来一只不速之鸟造访,就是这只鹩哥,那时这只鸟儿尚小,问遍邻居,并没有丢的,他们便养了起来,两人职业的缘故,这只鸟儿便学会了这些话,并且满口地域语言特征。前些日子,他们家老人病了,两个人便把家具处理了,回老家照顾老人去了。他们知道老爷子原来的八哥丢了,临走时,就把这只鹩哥送给了他。这拾荒人两口子平日为人很好,加上家里又急需钱,老玩家便拿出三千块钱,让他们回去为老人看病。我想,人与鸟大概都有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思维吧,鸟儿如此这般地喊,也是在抒发对远方主人的思念之情吧。

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搬离大庙旁的住处,不知这些鸟儿玩家们身体是否安泰?鸟儿玩养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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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烟台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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