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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堇||春天那只柳哨

 三只荆棘鸟 2023-03-31 发布于山东

坐在北去的火车上,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田野、村庄、绿树、麦苗,就像是打开了卷轴的画卷,一幅幅春意盎然的画,像寥寥几笔勾勒的白描,像细致描绘的工笔画,像泼墨大写意,更像是色彩丰富的油画。而火车,就像是一支从春天出发的柳笛,在春之圆舞曲里飞翔。


华北平原的万里平畴上,麦苗是饱和度最深的那一笔。葳蕤生长的绿油油的麦田,是一片浩瀚的绿海,而村庄,是绿海里的小船,不过因为有了村子里郁郁葱葱的大树,所以村庄就变成了大海里的绿岛,而麦田里时隐时现的坟茔,就是绿海中的一块块小小的礁石了。当铁路旁一个村子里的几棵开满花的泡桐明亮地进入我的画卷时,我对家园,对故土,似乎有了深一层的感悟,柳笛吹奏的春之旋律有了别样的味道。很快,一行绵延百米的柳树映入我的眼帘,夕阳为它们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暖洋洋的,仿佛佛光。这时候,一声柳笛声在我的脑海中拔出一个高音,且将这高音抛向几十年前,抵达我的童年。


童年的春天是有柳哨声声的。


小时候的清明节,和扫墓无关。我的亲人们都围绕在我的身边,他们在这个尘世里健康平安,虽然每天下地劳作,疲惫不堪,还缺吃少穿,但却总是笑着的,用母亲的话来说,孩子都小,需要养大,哪有时间去想那些苦啊累啊。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每天都觉得日子有奔头。那时候,每到清明,母亲都会提前一天做一锅黄米红枣饭,因为清明节就是寒食啊,寒食就是不能吃热饭。


我们问母亲为什么不能升火做饭,为什么要吃冷食,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说老辈子就这样。既然老辈子就这样,那么我们也必须这样。其实对我们来说,冷食热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黄米红枣饭是我们一年中难得吃到的美味。高粱米地瓜干稀粥和玉米面地瓜面窝头撑大的胃,能接纳一次又黏又甜好吃的恨不得融化掉舌头的黄米红枣饭,那是可以堪比过年的。所以,我们盼着过寒食节。


读书后,从杜牧的诗里,知道了清明节,知道了杏花村,也知道了清明节和寒食节是不同的节日,一个是悼亡,一个是新生。但是小时候,对我家来说,寒食节就是清明节。寒食节那天,我家是有特别的仪式的。一大早,母亲就喊我们起来,让我们去折柳,就是把新生的柳条折几根回来,插在门框上。柳枝低垂,碧绿的柳叶在晨风里轻轻颤动,像是对着阳光在做某种致意。春节新帖的春联还没有被日光和雨水剥蚀了色彩,依旧红的耀眼。红色背景下的绿色柳枝,就显得格外灵动,充满了生命活力。


是的,它们是充满生命活力的。小小的我们,攀着柳树,抓住一根柳枝要折下来,却发现冬天干脆的树枝现在韧性十足,青绿色的树皮下,柳树绿色的血液在汩汩流淌,生命的汁液在柳枝内充盈,膨胀,一下子很难把它折断。常常是里面断了,可是外皮却连在一起。若是使劲往下拉,外皮也跟着往下滑。这时候的柳枝外皮,用手指一拧就松动了。小孩子们用小手利索地顺时针拧几下,把柳枝折断,将筋骨从皮内抽出,一支柳哨就拧好了。再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两个指甲在柳哨一端的边缘刮几下,将边缘刮薄,这支柳哨就可以吹出春天的旋律了。每次寒食节折柳,我们扛着柳枝,吹着柳哨回家的时候,每一步都踏着春天的节奏。


清明过了不久,柳枝就拧不出柳哨了。大约是柳条内的汁液不足了吧,又或者,只有嫩嫩的柳条还能拧成哨吧。也只有春天,在万物蓬勃生长万紫千红的时候,才适合吹奏春天绿色的旋律。


只是童年,因为有了这柳哨,一下子就变得生动起来 也才让我看到柳树的时候,不由自主想到柳哨。


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因为这次到北京看望孩子,我赶不上去给母亲扫墓了。现在的清明节,对五十多岁的我来说,首先就是个祭祀节,柳哨,已经随着童年和母亲远去了。


我知道,我是想母亲了。


我不知道,远在京城,清明节那天,如果我吹响一只柳哨,千里之外的母亲,是否能够听到,是否能够听出哨音里那深深的思念。

作者简介:小堇,本名李晶,聊城一中教师,山东省作协会员。希望用温暖的文字温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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