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西方哲学史》数、时间、宇宙与生命之轻

 陆味书斋 2023-04-04 发布于云南

“数是什么?时间是什么?宇宙有没有意志?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何在?”

不要轻易回答。这些问题,本身是找不到答案的,几千年以来宗教赋予我们的,乃是一种狂妄且武断的答案,仿佛对上述问题有最直接的解释;近代,科学的兴盛与技术的革新让我们从以前时代神座下匍匐着的卑微的羔羊和上帝的仆人,转而变为意志全能的化身,势要推倒神座,让人成为甚至取代神。

伯特兰.罗素先生的这本著作,我想是每一个这一生都必读的一部作品。全书围绕着一个核心命题来展开:“哲学,是当时社会、政治生活发展的产物。”

这句话太大太宽泛了,先不说哲学,就这句话里的几个概念就很难理解。“当时”是什么?人为的断代划分会造成一个纰漏,那么公元1599年和1600年假如同时发生了两件大事,那么难道短短相隔一年时间的人们会在认识、见解上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吗?“社会”是什么?是人的集合还是某些特定人的集合,假如我们关注前者,那么就应该知道,那是何其庞大的信息量,奴隶、庶民,以及任何在社会上不占有影响力的大多数,他们往往没有见解,或者他们的见解不成体系;假如我们关注后者,那么必须考虑到,革命是人的革命,何以一个社会最广泛、最普遍的人能够认同一种思想,一类学说?“政治”是什么?是赤裸裸地争权夺利?还是相互间的妥协退让?还是建立一群人对另一群人统治的合法性?有没有可能三者都是,还是说哪一个都不是?

现在,质疑到此为止。假如我们一直无穷尽地向上追问,那么势必造成一个问题:即问到创世问题的时候,就要引出一位创世主,假如再问这位创世主是谁创造的,那又要引出一位太上创世主,若要再向上追问,则就是滑稽的循环。

除了创世问题,任何问题,其实都是如此。怀疑论之所以是一种懒人哲学,就在于此。他本质上要说的,是这样的话:世界上不存在真理,假如存在真理,人也不能够认知,假如能够认知,那么笨伯和贤者是同等的智慧,因此,没有任何人是有智慧的。

西方哲学,肇始于赫拉克利特,巴门尼德,恩培多克勒,阿那克撒哥拉,阿那克希曼德,阿那克西美尼,这些哲学家拥有一种朴素的机械论的见解,即将宇宙间万事万物的构成要素,看成是一些基本的元素,“万物由之产生的,万物消灭之后,复归于他”,这种观点极其类似于近现代化学的物料守恒定律,我们现代人认为万物都是由水够成的,而水(H2O),有两份的氢原子,想到近三千年认识的发展只是从一个顶峰逐渐下落,我们今日文明的发达只是又一次回到那个顶峰,就是耐人寻味的事。

西方哲学的公认祖师,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成长于伯利克里的黄金时代的后期,他的理论见于其弟子柏拉图的许多著作之中,我们不多讨论,因为柏拉图是一个伟大的作家,我们不知道他描述的是真实的苏格拉底,还是他想要作为自己理论的传声筒的工具;柏拉图是苏格拉底的徒弟,却没那好运,经历了博罗奔尼萨战争雅典的败绩,目睹了苏格拉底的审判和雅典的大饥荒,所以他的那个理想国,仿照着战胜雅典的斯巴达,把它极尽美化;亚里士多德又是柏拉图学园的弟子,然而却生当亚历山大征服亚欧大陆的时代,他是亚历山大的老师,我们尽可想像老师和学生之间那种相互默契,但事实却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对于他父亲安插在宫廷里管教他要有德讲规矩懂仪礼的老腐儒的厌弃,如我们所料,亚里士多德丝毫不知道自己学生的帝国对整个世界的影响,照旧讲着他那已成往事的城邦政治学。

亚历山大的征伐缔造了一个巨大的帝国,然而帝国随着他的英年早逝而分崩离析。他的工业,却充当了希腊文明传播的使者,犬儒主义、斯多葛主义,伊壁鸠鲁主义,是这时代学说的代表。不幸的是,这些学说完全是消极的,悲观厌世的,是每一个动乱时代都十分就行的那种哲学:世界是一个流泪泉,我们来到这痛苦的世上就是一种不幸,我们与其勾心斗角,追名逐利,不如关注个人的德行。或许有人认为这是一种好哲学,却全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即使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能影响我过有德的生活吗?”,然而,面对压迫,他们不去反抗,不去拼搏,而是逃到哲学里去,对现世的残酷报之以玩世不恭的平静。

希腊化世界之后,继之而起的是罗马帝国。罗马的道路,罗马的法律,罗马的角斗士,却没有罗马的哲学。罗马帝国没有哲学,并不是说在这段时间里没有相应的著作,西塞罗、普罗提诺、普尔斐利、马尔库斯.奥勒留,等等,他们有的人是帝国的奴隶,有的是帝国的大臣,有的人是帝国的皇帝,他们都是学说,都是对柏拉图哲学的旧事重提,这无疑给柏拉图哲学中的奥尔弗斯主义带进了基督教神学当中,那种爱上帝甚于爱世俗君主的理念由此根深蒂固。

经院主义哲学由教会的三位博士,即圣边奈狄克特,教皇大格雷高里,圣奥古斯丁为开端,其中以圣奥古斯丁的哲学最为著名,前两位,一位是个虔诚的圣徒,为修道院制度的开创者,另一位是位政治家,与俗众皇帝争斗的轶事被传为佳话。奥古斯丁的生平,见于他的著作《忏悔录》中,他是北非人,随着母亲由摩尼教改信基督教,并最终被封为圣徒,他之重要,主要在于《上帝之城》一书中,对时间的讲述。“时间是什么,当你问我几点的时候(What's the time),我可以回答,可是当你问我时间的本质问题时,我却不知道了。”他之对于知识的谦卑,对生活细枝末节的忏悔(因为偷邻居的梨子而想起自己的原罪)。经院哲学的集大成者是圣托马斯.阿奎那,他从回教哲学中吸取了亚里士多德的成分,把哲学从柏拉图的那份主观主义暂时解放出来,但却将亚里士多德推上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个斯塔吉拉人,近代科学的每一次进步,都是靠着推倒亚里士多德与教会的权威来建立的。

13,14,15世纪,之所以被称为黑暗中世纪,西方面,是蛮族入侵,日耳曼人,法兰克人,凡达尔人,斯拉夫人乃至蒙古-突厥人,除了蒙古人是侵略者而外,其他的都是雇佣兵,他们终于明白,与其听命与罗马帝国昏庸残暴的主子,不如自己称王,罗马遭受到三次劫掠,每一次劫掠都幸于蛮族人信仰基督教,而免遭浩劫。蒙古人的侵略,由于他们的首领阿提拉的去世而破产。在这段时间里,罗马的道路废弃了,驿站荒废了,那时的人们以虔诚苦修为生活的典范,幸运的是,在修道院里,希腊哲学借着有闲的修士们,完全的保留下来。

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与反宗教改革运动,为近代哲学的产生铺平了道路。文艺复兴的成就主要是在艺术上的,图画雕像里,不再描摹天使,而是画人类,人的肌肉线条,人的婀娜多姿,人的喜怒哀乐,以往修道院里的玻璃穹顶马赛克的基督受难,圣母,被希腊众神那丰满的乳房,健硕的肌肉所取代了。宗教改革与反宗教改革运动,产生了路德派、加尔文派、安帝甘宗这三种教派,细微教义的区别不足为提,更重要的是把教皇的权柄削弱了,虔诚不一定需要靠祷告、赎罪券,爱黄金的资本家,同跛脚慢身跳蚤的修士,同样虔诚,而且前者的价值更大。

近代哲学以两股脉络发展,一条是卢梭、拜伦、康德、黑格尔、尼采,其结果就是希特勒,另一条是洛克、边沁,詹姆士.穆勒,其结果就是现代所谓自由主义的许多国家,还有一派可以纳入到第二类,但走的是一种全新的道路(共产主义)。前一派可归为柔心肠派,后两派可归为冷头脑派,然而奇怪的是,信奉善感性崇拜的卢梭一派,到头来却得到了法西斯这种结果。我们很庆幸没有生活在纳粹取胜的那个世界里。

后续的发展,罗素先生把他归纳为一句精确的话:物理学的发展让物质的物质性减弱,心理学的发展让精神的精神性减弱。大体系哲学荡然无存,马克思之后没有任何哲学家再能够自信地想要成为哲学界的牛顿,更多的都是就一些细枝末节的精微问题作科学的分析。

至此,便是西方哲学史全书的内容大概。我没有展开、深入的讲,是因为我没有信心能够讲得比罗素爵士的还好,但我有幸能够活到罗素爵士去世五十三年后的今天,并且如果幸运的话,我还能够再活六十多年。所以未能提及的,以及说得片面之处,就留给若干年后的我去完善。

以下我将说一些自己浅薄的见解。如题目里所谈及的,数、时间、宇宙。

数是什么?从结绳计数开始,到计算出光的速度,数无处不在。数引起我们对于“无限”这个概念的广泛思考,能够让我们用0与1表述万物,数已经无物不包,声(C小调平均律),光(闪烁的霓虹灯),电(交错纵横的电线),力(行驶的车辆),热(取暖制冷设备),所有物理现象背后都是一块电路板上依靠0与1的交错变幻而实现的。

时间是什么?是一条从开始走向终结的直线,还是纺锤丝一般的由一个点引发出无数条时间线,或者是无数条永不相交,互相平行的时间轴,直观感觉来说,应该是第一种,但是正如同坐在车上时的感觉一样,如果被一辆车超车了,以那辆车为参照物,那么自己是在后退。那么将车换成宇宙速度,a以我们所在星系的速度运动着,b以我们星系速度数倍的速度运动着,那么我们共同回到50年后,他只经历了五十年,我们却经历了数个五十年。那么时间还是客观的吗?

宇宙是什么?以现在人类认知的极限来说,我们观测到的宇宙,是无数个星系,在无数个黑洞的引力下,做着椭圆运动,而这种运动是不规则的,在靠近中心天体时运动得快些,在远离中心天体时运动得慢些(开普勒第二定律)。这些十七世纪时已经发现的定理,我们今天仍在使用,但是想象一下人类由于爱好美的天性,近几千年,自亚里士多德的《论天》开始,持有了那么长时间的等速圆周运动,当他们知道天体运动的不规则时,是多么的失望啊,因为神创造一件事物,怎么可能不把它造得规则又美观呢?我们爱好美的天性,爱好简洁的天性,让我们的很多看待世界的假说都与事实本身渐行渐远。宇宙是一堆星团和无尽空间包裹着的大鸡蛋,而我们,只是这浩瀚星河中一颗平常行星上七十亿个生命里的一个。我们这短短几十年的生命,与一颗动辄数十亿年寿命的星球比起来,太渺茫了。乃至于将我们整个族类的七八百万年放进去,仍旧微不足道。

那么生命真的是轻如鸿毛一般吗?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但这只是当我们遭遇人生的巨大痛苦的时候,我们可以这样想,视角是主观的,处理素材的意识也是主观的,那个意志是何其的自由,尽管今天,街头巷尾的“天眼”可以把我们的步态,我们的穿着,我们的样貌都监视得一清二楚,乃至于疫情时代,我们的行程、身体数据都一览无余,可是有些东西是看不到的:思想。你尽可以抹杀我的身体,可以删除我的所有创作的东西,但是你无法扼杀此刻正在工作的大脑。有人可能要质疑:你人都死了,思想怎么存在?思想是杀不死的。它如同瘟疫一般在人们的意识界里根植,蔓延。就算你将这种思想抹杀了,与他有亲缘关系的思想仍然会迸发出来。而且能够人为抹杀的,只能是涉及特定词汇的著作,假如一个人,将他的作品分散在食谱、乐谱、小说里,做二级甚至三级加密,更有甚者用军队的电码转换,那如何抹杀?

读这部著作,我们应当收获的,是一种哲学的思维。当整个社会充斥着某种浪潮的时候,我们可以知道那种见解的来龙去脉,以及萌生那种见解的土壤。相较于冯友兰先生的《中国哲学史》,罗素先生的著作更多的对各个哲学家的批判,并非单纯的品头论足,用道德的眼镜去品评孰高孰低,而是就学说本身的线索来探讨,如罗素先生所说,一个人格上臻于至善的有德之人,如斯宾诺莎,他的学说对后世的影响未必比得上卢梭这个被害妄想症患者。这种见解也是东方哲学体系所欠缺的,在整个儒家文化圈乃至中东、印度地区,与西方哲学体系的本质区别就是这种道德的评价先于经验与事实。道德的评价,就像是黄疸病人所看到的世界一般,也许并非世界本来的颜色。而从现实来看,那些装腔作势般伪装出来的谦谦君子,公正廉洁,仪态万方,却实际上行着许许多多肮脏丑陋的事。

读哲学,就是要成为哲学家吗?在很小的时候,我学乐器,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以后要成为一个音乐家吗?

并不是要成为“家”才去学习。用佛家的术语来说,我们每个人的“根器”是不同的,就算有了“根器”,还要有“因缘”,换句话说,我们每个人天赋不同,人生的经历又各异,虽说“人人皆有佛性”,但是并非“众生皆可成佛”。放到哲学里同样适用,我们不必著书立说,成一家之言,并期待着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学说将会被某个政党采纳,夺取政权。叔本华临死前还在雇佣私家侦探调查自己学说的热度,可是在他死后近一百年他才得到自己应得的那种声望,马克思一生致力于革命,可是他厌恶斯拉夫人,假如他知道自己去世后斯拉夫人会用自己的理论创建一个政党,假如他知道资本主义后来自我调整了,我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我想,学哲学的意义就在于此。至少能让我们在聆听到某种见解的时候,会心一笑,然后心里默默想:“我也是这样想的,原来还有伟大的哲学家也这样认为,真了不起。”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