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义津街是一条老街，我家老屋就在这条老街的下街，老屋斑驳零落残破不堪，旧牖残枢的，如同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和同样破旧的别家老屋颤颤巍巍毗邻于老街边，相互搀扶才不至于倒塌。砖匠满发师傅里里外外把老屋检查了一通，“啧啧”咂着嘴，头摇得像拨浪鼓，自言自语地说道：“不好修，难修。”……接到帮忙照看老屋的老邻居打来的电话，告知老屋里最近总是发出嘎吱响声，我就马上联系满发师傅来查看老屋。原来是堂屋和房间的那面隔墙裂开了一条大缝隙。堂屋里，原先父亲开杂货店用的柜台和货橱还原样不动的摆着，货橱正好把整面墙都遮挡住，从堂屋一点也看不出来异样，走到房间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由于受潮严重，沿墙脚边已被潮湿侵蚀出一条贯通墙体的裂缝，土墼墙的脚已经全部坐了下去。如果不是堂屋小阁楼的拉力和货橱的支撑力的作用，墙早就坍塌了。老屋上邻着一条巷道通到街后柴场，巷道里沿屋脚有条屋沿沟直通街后，由于长时间没清理，沟早已实起来了，老屋的地基又低，下雨天，水就只往家里满。另外，屋顶的瓦也破碎的厉害，大洞套小洞，雨水又从上面直接灌下来，致使屋里潮气太严重了。墙都是土墼块，怎么受得了这长年累月潮气的侵蚀渗透。满发师傅看了也只能摇头，修起来还比较麻烦。看这屋的结构，当年师傅不知道是怎么设计的，真是不好办，牵一发而动全身。况且这次修了，依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老屋的衰落是没法阻挡的，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谁也阻挡不了他离开的步伐。修！一定要修！一股浓厚的使命感占据在我心头，执着且强烈。2007年母亲去世后，老屋便没人居住了，开始我偶尔回去看看，到后来回去愈发稀少了，每次回去，置身空荡荡的老屋，阳光从瓦缝间照进来，零零落落的光柱洒在屋中，空气里弥漫着寂寥静谧，耳旁只听到自己踩在地上的脚步声清脆又遥远，心中空落落的。父亲开店时的柜台和货橱还像当年一样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父亲在日时，总是站在柜台里，用两肘支撑着台面，捧着端杯，笑盈盈的望着街面。清早的时光是老屋里最繁忙和热闹的时候，或卖柴禾的山里人，或满身鱼鲜味的湖边人，陆陆续续地走进店，父亲都笑眯眯地招呼着，客客气气地招待来人到桌边喝茶。吐秀山脚下伍家墩庄和菜籽湖畔高甸板桥村的乡民是我家定点主顾，长期的生意往来，有几位已然成为父亲的忘年交，走进店来，就一边李老、李老的喊着父亲，一边自己坐到桌边，端起茶壶倒杯热气腾腾的茶喝起来，站在柜台里的父亲笑笑地和来人说着话。客人买好东西，父亲戴着挂到鼻尖的老花眼镜，熟练地扒拉算盘珠子，算出货款，笑着指着算盘给客人看，如果客人有犹豫神色，父亲会拍下零头的算盘珠子，客人笑着满意地付好货款。一笔生意就在这满面笑容里和气地完成了。父亲在老屋里经营着一家人的生计，也在老屋中经营着希望。老屋建于七十年代初，正值文化大革命期间，全国人民都在忙着搞文化革命，无暇顾及经济建设，勒紧裤带闹革命成了时代风尚，普通人家都是勉强度日。因为老屋之前的草屋已经无法再维持下去了，随时有倒塌的可能，另外小孩都渐渐大了起来，再睡一屋也不合适了。彼时，我家和所有普通家庭一样，经济窘迫，物资匮乏，父母想尽办法东拼西凑些钱和材料，因陋就简的勉强建起了这几间房子。老屋自建成就格外的单薄，最怕暴雨暴雪这种恶劣天气。1991年腊月的那场雪下得特别大，漫天飞雪，天地浑然一体，一会儿功夫，地上的雪白皑皑，厚厚一层，大地顿时银装素裹，原驰蜡象，远处白蒙蒙一片山峦迤逦起伏，如饱蘸墨汁的巨毫在天地间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曲线，苍茫中意韵无穷。原野地平线上零零落落的几株大树，如身披白甲的勇士立于这白茫茫天地之间，孤独又顽强。傍晚我下班回来，见父亲正站在靠在屋檐的梯子上，手握一根长竹竿，扫去瓦面上的积雪，以减轻屋顶的承重。年过七旬的白发老父立于梯上，动作沉稳而坚定，瘦弱的身形在屋顶的白雪映衬下显得高大起来，老屋的屋脊一角坚挺地耸向天空，父亲挥动着手中的竹竿似乎是和老屋一起迎战天空的斗士。看到这里，我眼中不由一阵潮湿，心中涌上一股崇敬之情，父亲一辈子守护着老屋，守护着我们的家，守护着我们！即使古稀之年依然坚守着这份守护。也是这样大雪的一个雪夜，还是在比老屋更老的草屋里，外面的雪肆无忌惮地下着，草屋里的父母忧心忡忡，望着四个熟睡的孩子，父亲和母亲窃窃私语：“雪这么大，怕是屋顶受不住，如果有什么动静，孩子妈，你带着两个小的先跑出去，我带两个大的跑。”母亲点点头，嘴中念叨:“老天保佑，雪别下了。”父母荷衣坐在床上，睁大着眼睛，仔细听着屋子的动静，就这样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寒冷里度过一个无眠之夜。姐姐声音颤抖地说着这段往事，眼中含着泪光，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感动。2015年，政府对义津街道进行棚户区改造，拆除了老屋，建成了一栋两层的楼房，全无了先前老屋那种景象了。老屋不在了，但老屋的形象在我的心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越来越清晰，老屋是我们永远的家，老屋意味着人生的来处、灵魂的归途，老屋永远在我心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