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的老屋

岁月深处的老屋     静默，是我常有的状态。静默中，悄悄翻阅脑海中的记忆，追寻某些温馨的过往。例如老屋。     母亲的叙说，让我知晓老屋是父亲亲手筑成的。我能想象，消瘦而精干的父亲付出的不仅是力气、心血和智慧，更倾注了燕子衔泥般的温情和希冀。果然，老屋筑成的第二年，我就大叫大嚷着来到这个世上。老屋，为我的落生打前站，给我无尽的温暖和庇护，让我在清苦的岁月得以快乐成长。这一点，更加深了我对老屋的依恋，我感觉与老屋有着血亲般的关联。     老屋早就拆了，我却一直将它保存在脑海里，几十年完好无损，一点也不走样。老屋，坐东朝西，土墙，草顶，“人”字形屋架；三大间，另拖一间披厦。中间是堂屋，南边一大间隔成两小间，北边一间大房，房后隔一条弄，不宽，通披厦里的灶间。很怪，披厦与正屋居然不在一个平面上，落差至少一尺。小时候，我从弄子里到灶间，感觉是在下坡，反之，则像爬坡。弄子暗暗的，对外开一扇低矮的小窗，窗户上常常蒙一层薄膜纸，或是旧报纸，却常常被风吹破，发出“哗哗”的响声。弄道里黑乎乎的，但走得多了，即使闭着眼我也不会撞墙和摔跤。晚饭后，我常常收拾碗筷到灶间，洗净，回来时端一盏煤油灯，摇摇晃晃，从暗里走出来，心里却老是想着后面有个“鬼”在尾随着我。更可怕的是，有时走到小窗边，窗洞里的风忽地一舔，灯便熄了，顿时一片黑暗，直感到头皮发麻，头发上竖。每每这时候，总会听到堂屋里父亲的咳嗽声，或是母亲的呼唤声。立时，全身像补充了血气，豪气陡增，什么都不在话下。     自记事起，我就感觉老屋很旧了。屋顶的柁梁、桁条、屋蔓，稻草，皆幽暗之色。常见某一根稻草，被黑黑的尘灰裹住，在屋顶上悬着，晃晃悠悠，却又不肯掉下。蜘蛛在屋顶和墙角的高处布防，织出的网精致规则，很好看。貌似憨厚的蜘蛛伏在一隅，伺机捕杀猎物，真阴险。墙壁上的白石灰，蒙上薄薄的尘，混浊不清的颜色；有的甚至脱落，斑驳的样子，像我们捉泥鳅时抹出的花脸。晴朗的日子，我们会看到一束阳光从墙的某一处裂缝里探进来，像一根柱子，笔直笔直，一点不打弯，斜斜地照在某一泡鸡屎上。光柱里有许多微小的灰粒，飞舞着，滚动着，很好玩。当我们试图抓住这根神奇的棍子时，它却抢先爬上我们的手背，真是怪。日子久了，墙壁上又添了许多小孔，圆圆的；偶见一只黄蜂“嗡嗡”地飞过来，一头钻进去。黄蜂，曾以痛楚的方式，让我们吃尽了苦头，见识到它的厉害。半是报复，半是恶作剧，我们赶紧找来一根小棍或一粒土疙瘩，把洞口塞住。不消一会儿，洞里便传来求饶的声音，“呜呜”地哭，换来的却是我们拍手跳脚的大笑。     住在草房里，最好玩的是冬雪天。融化的雪水顺着檐下的稻草，嘀哒嘀哒，慢慢往下掉。一夜过后，出门来看，屋檐下便挂满一排冰溜子，长长尖尖，晶莹透亮，可爱极了。我们拿棍子把冰溜敲下来，捧在手里把玩，有时放在嘴里去吮，感觉像被开水烫了一样，钻心，疼痛，却又刺激。草屋的缺点也是显见的——漏雨。乡下有这样一句话——外面下大雨，家中下小雨。说的就是草屋漏雨的情形。记得小时候，一到下大雨，家中地上就摆了很多接漏的盆盆罐罐，这里，那里。若是夜里，我们睡得酣，床顶上漏雨也不知觉。父亲常常半夜起来，在床顶放上盆子。我们一夜安眠。     每年晚稻起埂后，父亲就会在某个晴好天气为老屋翻漏，更换稻草。稻草发出粮食和太阳的味道，为老屋注入新的温暖和馨香。然而，来年的雨季，“叮咚叮咚”的滴漏声，仍会在家中响起。年复一年，不肯停息。那时我想，什么时候我家也住上青砖上顶的大瓦房就好了。现在，我在城市有了自己的房子，钢筋水泥，窗明几亮，不用担心漏雨，不再害怕黑暗，但不知为何，我却常常怀念起幼年住过的草屋来。     忆起老屋，心中总是涌起一股莫名的暖，一如幼时某个晴朗的冬日午后。那时，大人都出工去了。屋外，太阳亲热地照着，身上软软的。一帮孩子聚在我家的屋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玩一些幼稚的游戏——抓石籽，甩土块，或者“结婚”。向晚，小伙伴们纷纷散去，如归巢的小鸟。我照例靠着墙根，望向遥远的天边。那里终年横一遼大山，雾霭一般，似与天连，接引着我的目光。将落的太阳，硕大苍黄，在我的目送下，渐渐沉落，最后忽地一跳，躲到山的那边去了。     太阳落了，另一种温暖却会升起，在老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