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翻看电脑里的资料,竟然发现两张老房子的照片。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17年前的老屋。
老屋是村里的最后一户草房。坐北朝南,两间大的,两间小的。大的奶奶和哥哥住,小的我住。屋顶都是稻草铺就的,很厚,防止漏雨。但是时间一长,草就腐烂了,所以还是会漏雨。墙壁以前一直是土墙,夏天雨多,土墙不禁泡,容易倒。基本上,每年夏天都要不停地砌墙。墙倒了就砌,砌了就倒。后来,父亲去河里砍了芦苇,编成席子样的,竖起来,用木棍支撑,两边涂上泥,比较轻,夏天下雨不会倒,但是冬天不保暖,特别冷,于是席子底下要铺很多很多的稻草。稻草多了,床底下又会多出很多的老鼠,有时周末午睡经常有意无意地欣赏到老鼠到处觅食的飒爽英姿。
东边向南,有两间青砖小瓦房。一间父母住着,一间所谓的堂屋,其实就仅有一张供一家人吃饭的桌子而已。砖瓦都是旧的,瓦基本看不出是青色了。砖好多都粉了,看不出棱角。虽是瓦房,夏天却比草房漏雨还严重。往往雨过天晴,一家人先忙着刮水,然后再做饭。
做饭的地方紧靠瓦房的南墙,农村叫“小檐坡”。里面很小,只够支一个土灶台,放一张小桌子。就是这个土灶台维持着我一家人好多年的吃喝。
农村人家的院子一般都不小,我家也是。居中是一个水井,每天吃水要人工打水,满满一缸。那基本是我的专利。
我在老屋住了21年。老屋见证了我的成长,见证了我的悲欢,承载了我太多的情感和记忆。
看着照片中的老屋,前尘往事,涌上心头。百般滋味,百感交集。
那在酷夏的暴雨中一次次被雨水冲刷倒塌的墙壁,那一次次倒塌后的和泥,踩泥,砌墙;那在严冬里为御寒铺在席子下的稻草,那冬天睡觉时和衣往捆好的被子里慢慢钻时终究逃脱不了接触席子时冰寒入骨的感觉;那上大学时第一次领到铺被时的惊喜和同学们的嘲笑;那奶奶悄悄放在我枕头下面姑姑送给她吃她舍不得吃的桃酥和奶奶过世时我无所谓的懵懂以及懂事后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恨;那夜里躲在床头油灯下偷看《西游记》又时刻担心被父亲发现于是边看小说边翘起耳朵听门外动静时的忐忑与紧张;那作为乡下中学五虎上将却差高考分数线46分的落魄,那躲在奶奶坟头搂着唯一陪我的大黑狗痛哭让全村人找寻一夜时的迷茫;那收到县中复读通知书却因为缴不起780元的复读费无奈,那继续在乡下中学复读一年终于考上大学时全家的喜悦,那面对高额学费全家的愁云惨雾以及不愿家里痛苦想要放弃学业躲在被子里偷哭三天的无奈;那十几位好同学得知我考上大学到我家道贺时我妈做的一桌菜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菜淋湿时的窘迫以及同学们一人端一盘菜躲雨时的场景;那为了让儿子上学父亲带着我到处借钱甚至找到区教育局却没有获得帮助后在区政府大院大骂宣泄的场景;那为了3000元的学费给好心人下跪时的激动和那大学校长同意缓交学费让我先入学时父亲拉着院长手不放时的感动;那在别的大学生已经开学军训我却因为学费迟了15天才入学时面对同学看我的异样眼光时的自卑;那上了大学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女孩却害怕因为家贫被嫌弃时又不想隐瞒女孩决定带那个城里的女孩到家里看看让她做最终抉择时的害怕和期待;那大学里别的同学都去看录像上网谈恋爱我却只能骑着自行车一个星期去六家做家教的忙碌;那躲在图书馆闭门写作只为能够多吃几顿饱饭的50元稿费的身影;那大学毕业时我欣喜地回家告诉父亲自己被报社录取可以不做老师但是需要交给教育局7000元培养费时父亲的沉默;那老屋被推倒到重建时四处乱窜的老鼠和新房子建起来不再害怕下雨时的心情……
照片中的老屋2000年被推倒重建。距今已有17年。
17年,弹指一挥间。17年,青春已逝,人近中年,少了几分仿徨、窘迫和无奈甚至幽怨。多了几许安逸、知足、理性和淡然。
回忆往事,逝去的是无法回去的岁月,是贫穷,是无奈,是曾经的自尊。
留存的是那历经艰难岁月洗礼的亲情友情和爱情,是那段经历带给我的对当下生活的满足、珍惜和对更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老屋是一段回忆,一种见证,也是一种鞭挞。
白天的我们总是要向前看的。也许,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才会偷偷咀嚼内心深处的某些回忆,或泪流满面,或感慨万千。然后,睡了,醒了,一切都在,一切还在!
老屋没了,一如埋入水泥地下的那口我打了21年水的枯井难觅踪迹,一如枯井旁边的三棵榆树从枝繁叶茂到变成树根再到了无痕迹,一如陪伴我长大的大黑狗从幼小到长大再到死亡。
但我知道,老屋一直在,在我的生命里,直到永远!
袁海亚,供职于江苏省淮州中学,中学语文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