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芬同志《金瓶梅》作者贾三近说提出以后,引起国内外金学界的注目,产生了 不小影响。 其说的一个重要论据是说《金瓶梅》使用的语言是山东峄县方言。 他在《金 瓶梅新证》「方言考」中认为: 「《金瓶梅》中的方言,凡外地人看不懂的,几乎全部是峄县一带所独有的语汇」「无论是人物对话,还是作者叙述在表达方式、句子结构、口吻语气等 方面,也都符合峄县人民的语言习惯,明显地表现出这一地区人民的独特的语言风格。」 同时还选释了八百余个词语。 之后,张远芬同志又发表〈魏着《金瓶梅词 话注释》辨正〉一文[ 1] ,对台湾魏子云教授解释的一百余条词语加以辨 正。 首先应当肯定, 张远芬同志的绝大部分解释都是正确的,对词义的理解很深刻,表达也较准确。 特别对 一些山东方言词特殊含义的体味把握,精细入微,多别家所未能言,所不能言者。 相比 之下,陆澹安、魏子云诸先生对不少词的解释,实在是望 文生义,与原意差之甚远。 这 说明他们对山东方言并不熟悉; 而缺少这一条件,就无法对《金瓶梅》中的大量词汇作 出准确的解释。 张远芬同志的不足则在于囿于「峄县方言」这个先入为主的框框,对一 些并非「峄县方言」的词语加解释,不免有牵强附会之嫌。 《金瓶梅新证》 本文试从张远芬同志的〈《金 瓶梅》词语选释〉和〈魏着《金瓶梅词话注释》辩正〉两文中选出若干条,提出自己的 不同看法,就教于远芬老师和其 他方家。 例:这妇人一抹儿多看到在心里。(九回) 张释:全部。在鲁南一带,有时把「这一回」或「这一次」也叫做「这一抹儿」。 此外则作「全部」讲。 孟案:「一抹儿」祇作「一回」「一次」讲,没有「全部」的意思。 如「这一抹儿 你可跑不了啦」。 有时与「都」连用,如「我的钱一抹儿都丢了」。 其中「一抹儿」与 「一下子」意通,以强调次数之少,时间之短。 姚灵犀《金瓶小札》解为「一概」,陆沼 安《小说词语汇释》解作「一齐」,均误。 但口语有一近似的词「一抹子」或「一抹子 」,则是「全部」 之意。 例:这天杀,原来连我也瞒了!嗔道路上卖了这一千两银子,干净要起毛心。(十 一回) 张释:简直就……,干脆是…… 孟案:「干净」在此处是语气副词,应作「原来」「居然」讲,原文意为「无怪乎 他卖了一千两银子,原来要起坏心逃走。 」 例:人拿着毡包,你还匹手夺过去了。(四十七回) 张释:一手。匹,单独。 孟案:「匹手」即「劈手」,形容用手夺东西动作之迅疾。「匹」此处无「单独」 之意; 双手夺东西亦可称为「匹手夺过来。 」谐音字的使用,《金瓶 梅》中甚为常见。 例:不知涎缠到多咱时候。(二十一回) 张释:什么。专用于时间。 孟案:「多咱」不是「什么」,其中「咱」为「早晚」的合音连读。这种合音字在 方言里甚多。 如「什么」二字连读即成「啥」; 「怎么」连读为「咋」,亦即音韵学上 反切之道理,「多咱」就是「多早晚」指「什么时候」; 「这咱」即「这早 晚」「这时 候」。 另据〈辨正〉: 「咱晚」是「早晚」的谐音,亦不确。 其实书中这句话有重复, 祇用「多咱」即可,不必再用「时候」。 如「你多咱来的? 」 例:大娘,你看他好个没来由的行货子,如何吃着酒,看见扮戏的哭起来。(六 十三回) 张释:方音读作熊黄子,即熊东西。多用来骂人。 孟案:此解将「行」读为「熊」,「货」读为「黄」,不妥。此处之「行」古音读 为「杭」,而非「形」音,因此不可能转读为「熊」音。 第二十七回潘金莲不断骂西门 庆「行货子」的同时,又曾说: 「……你不知使甚么行子……」 《三侠五义》: 「认了 一个干兄弟,名叫殷显,更是个混账行子。 」 现在山东淄博以北,一直到京津一带口语 中仍将「行货子」读为「行(杭)子」。 如将「行」读为「熊」,「行子」就成了「熊 子」,显然不成 话。 鲁语中「黄子」之「黄」,当为「行(杭)货」二字连读而成,「行 货子」合音为「黄子」,而非「熊黄子」。 至于「熊」字,则为加重语气另加的,如「熊 东西」「熊玩意儿」等等,几乎可以加到任何一个用来骂人的名词前面。 《漫话》 《红楼梦》第 四十回有: 「下作黄子! 没干没净的乱闹。 」第五十七回又写为「混账行子」,亦可证 「行子」即「黄子」也。 例:他三娘也说的是,不争你两个话差,祇顾不见面,教他姑父也难,两下里都 不好行走的。 (七十六回) 张释:闹矛盾。 孟案: 不能统解为「闹矛盾」,祇能因言语不合引起的不和睦方可称为「话差」。 例:他佯打耳睁不理我,还拿眼儿瞟我。(五回) 张释:假装没听见。 孟案:「佯打耳睁」意为漫不经心、扬扬不睬。如「别佯打耳睁踩着我的脚!」姚 灵犀释为「佯佯如无事」较近原意。 例:我不信你这摭溜子,人也死了一百日来,还守什么灵!(七十二回) 张释:虚假的行为。 孟案:姚灵犀《金瓶小札》以为「故谓就为鲫溜,凡人不慧者即曰不鲫溜」;陆澹 安释作「借故掩饰」,均误。 「摭溜」又说成「摭咧」,指无事生非,没事找事于,故 意找别扭,如小孩子不安生,好找事,大人即说他「是个小摭溜」,北方现在仍常用此 语。 例:他若放屁辣骚,奴也不放过他。(十七回) 张释:说不干不净的话。 孟案:以「胡说八道」释之最为确当。祇要认为别人说的话不中听,即可骂为「放 屁辣骚」,不单指「不干不净的话」。 元曲和明清小说中多见此语。 又据〈辩正〉云: 「放屁辣骚」,不单指狐狸,有时也用来形容人,但主要是比喻人说难听的话,较确;但 并不指狐狸。 例:祇见书童出来,与西门庆水洗手。(三十四回) 张释:舀,峄县人把舀水说成水,读作瓜。 孟案:「」实为「舀」字的形近误刻,并不能读作瓜。鲁语中的「瓜水」,特指 容器中或水坑里祇剩下一点水的时候,用东西把水弄干净。 水多时祇称「舀水」,不能 叫「瓜水」,峄县人似亦不应例外。 「瓜水」之「瓜」,实应写为「刮」,即刮除之义。 例:怪强盗,三不知多咱进来,奴睡着了就不知道。奴睡的甜甜的,掴混死了我。(二十九回) 张释:声音惊扰。 孟案:「掴混」即「鬼混」。鲁语中「国」「掴」都读作「鬼」,而不是「聒」, 当然亦不含「聒」(声音惊扰)的意思。 如「韩道国」即谐「韩捣鬼」,其弟则为「二捣 鬼」。 《金瓶梅》中多次出现「掴混」和「鬼混」,其实是一个词的两种写法。 如第二 十二回: 「一回,都往对过东厢房西门大姐房里掴混去了」。 第五十六回: 「西门庆笑 道: 『恁地说的他好都是鬼混,你且说他姓甚么? 』」。 第五十三回: 「西门庆被他鬼 混了一场,那话儿又硬起来。 」 例:胡知府已受了西门庆、夏提刑嘱托,无不做分上。(四十九回) 张释:尽责任。 孟案:「分上」指人情或求人情而送的礼物;「做分上」即做人情、送礼。 再如: 「西门庆道: 拿两个分上,齐对杨府尹说,有个不依的? 」(第十四回)「李瓶儿祇说: 『家里无人,改日再奉看列位娘,有日子住哩。 』孟 玉楼道: 『二娘好执古,俺众人就没 些分上儿? 』」(第十四回)「尽责任」显与文意不通。 例:我见他早时两把挝去,喃了好些。(六十八回) 张释:往嘴里塞。 孟案:「喃」的含义较为狭窄,特指大口吞食粉状或散状食物,如「喃炒面」「牛 把料喃完了。 」 往嘴里塞馒头、苹果就不能叫「喃」。 例:头里骗嘴,说一百个二百个,才唱两个就要腾翅子,我手里放你不过。(第 三十三回) 张释:吹牛。 孟案:「骗嘴」意为说嘴、炫耀口才、卖嘴皮子,与「吹牛」有别。此处「骗」的 正确写法是「谝」,《说文》释之为「便巧言也」。 字典解释「显示、 夸耀」,是。 《金瓶梅俚俗难词解》 例:你休稀里打哄,做哑装聋,自古蛇钻窟洞蛇知道,各人干的事,各人心里明 白。 (第八十六回) 张释:稀里湖涂。 孟案:意为心里很清楚,却故作不知。与例中「做哑装聋」同义。 例:不上一年,韩道国也死了。王六儿原与韩二旧有楂儿,就配了小叔,种田过 日。 (第一百回) 张释:男女之间的不正常关系。 孟案:旧有的矛盾和关系都可称为「有楂儿」,不单指男女关系。如「他俩原来就 有楂儿,今天又打起来了。 」「楂」应作「茬」。 例:口内喃喃吶吶说道:「也没见这浪淫妇,刁钻古怪,禁害老娘!」 张释:拘害。 孟案:禁,老是、总是,与「禁转」之「禁」同义;「禁害」即老是害,也就是此 例句下文中「两番三次刁蹬老娘」的意思。 有的词典引《旧唐书》「性禁害,果于推劾」 释之,其实这不是同一个词。 玉簪儿是李衙内的妾,性格愚笨,不可能说出文言词来。 例:我去时还在厨房里雌着,等他慢条丝礼儿才和面儿。(十一回) 张释:等待。 孟案:赖着不动为雌。这个词的感情色彩很浓,就如说一个人「杵在那里」一样。 仅释为「等待」就失去了它的感情色彩,比如说在家等待客人到访,岂能说「雌」? 例:那李瓶儿听了,微笑了一笑儿,说道:「这妈妈子单管祇撒风。」(第六十二 回) 张释:发疯。 孟案:撒风指言语、行为轻狂无节制。天津有「人来疯」之语,近似。 例: 倒没的倡扬的一地里知道,平白噪剌剌的抱什么空窝,惹得人动唇齿。 (第 三十三回) 张释:乱糟糟。 孟案:「噪」乃「臊」字的误刻。「噪剌剌」,羞答答之意。原文说吴月娘小产后, 孟玉楼劝她好好养几日,因为「小产比大产还难调理」。 但吴月娘 恐怕抱空窝惹人耻笑, 方有此语。 母鸡孵小鸡谓之「抱窝」,窝里不放鸡蛋则为「抱空窝」,这里喻吴月娘没 生出小孩却要调理。 例:原来是那淫妇使的勾使鬼,来勾你来了。(第十三回) 张释:在峄县,祇说「勾使鬼」,不说「勾死鬼」。「勾使鬼」,峄县人用此话来 称勾引人的人,没有定遭劫难的意思。 孟案:魏子云先生所解较确,应为「勾死鬼」。传说人该死时,阎王爷派小鬼将其 魂勾走,领他到阴间报到。 《红楼梦》中的秦钟死时,那两个前来勾魂的小鬼就是勾死 鬼。 但例中是谑语。 例:金莲接过来道:「进他屋里去,尖头丑妇蹦到毛司墙上─齐头故事。」(第 二十回) 张释:「尖头丑妇李瓶儿,碰到西门庆这个毛司墙上,变成齐头的,也就了事了。」 孟案:此歇后语的本义是说尖头丑妇碰到墙上,「尖头」自然变成「齐头」了。 用 「齐头」谐男女交并时的齐头,暗指西门庆与李瓶儿同床共枕; 并不是用「尖头丑妇」暗 指李瓶儿,「毛司墙」暗指西门庆。 所谓「变成齐头的,也就了事了」云云,亦不合原 文意思。 其实,魏子云先生「此一歇后语,意指西门庆与李瓶儿并头睡在一起了」倒是 正确的; 祇 是他对谜面解释错了。 歇后语主要是用谜底谐音,不是用谜面进行比喻。 再 如金莲骂春梅「云端里老鼠─天生的耗」,是用「耗(老鼠)」谐「好(爱好)」,以 讽刺春梅有在 西门庆面前献殷勤的嗜好,不能说老鼠是暗指春梅。 《金瓶梅俚语俗谚》 例:我若不把奴才淫妇脸打的胀猪,也不算。俺每闲的声唤在这里,你也来插上 一把子,老娘眼里却放不过。 (第二十二回) 张释:「插上一把子」是指西门庆在来旺媳妇身上「插上一把子」,意为通奸。 潘 金莲责怪西门庆说: 「你家有六个老婆,还要跑妓院,押书童,俺们在家守空房,闲得 直叫唤。 不想,你还跑到这里(藏春坞)在来旺媳妇身上插上 一把子」,没有什么难明之 处,没有「来一脚」的意思。 孟案:其实魏子云先生释为「插一手,或来一脚」是正确的,即如今「插足」之义。 张远芬同志的理解与原意甚不符。 将「插一把子」的主语理解为西门庆,是没有搞清作 者人称变换的写法。 「你也来插一把子」中的「你」是指来旺媳妇,而非指西门庆,因 此也就不可能是「西门庆在来旺媳妇身上插上一把子」。 潘金莲对西门庆说的一通话, 前半部分中的「你」,是指西门庆,至「你也来插上一把子」,「你」就转指来旺媳妇 了。 虽然来旺媳妇并不在面前,潘金莲是故意模拟面对面斥骂来旺媳妇的样子,将话说 给西门庆听。 这种用法在《金瓶梅》和其他说书体小说里极为常见,日常口语中更是普 遍。 如同一回,春梅骂跑李铭之后,将李铭欲调戏她的事告诉潘金莲、孟玉楼、宋惠莲 等人,宋惠莲道: 「论起来,你是乐工,在人家教唱,也不该调戏良 人家女子,照顾你 一个钱……」,金莲道: 「……你问声家里这些小厮每,那个敢望着他雌牙笑一笑儿……」 其中「你」都是指不在现场的李铭。例句中的意思是说:「我们几个人尚且闲得直叫唤, 你这个淫妇却又来插上一脚,老娘不能放过你」。 例:「他是恁不是才料的处窝行货子,都不消理他了,又请他怎的?」(第二十三 回) 张释:「处窝」是鲁南方言,群众读作「揣歪」,和「腲脓」同义。 孟案:「处窝」不能读作「揣歪」,含义亦不同。「处窝」是指一个人遇事不敢出 头,上不了台盘,或不敢登大雅之堂,这种人俗谓「处窝子」。 孙雪娥正是这类人,所 以吴月娘骂她是「处窝行货子」。 例:这陈经济老和尚不撞钟─得不的这一声。(第二十五回) 张释:这个歇后语的意思是,老和尚接到长老不让撞钟的命令─早巴望着这一声 了。 「得不的」是「巴不得」的意思。 孟案:「得不的」有两个含义:一是「得不到(听不到、看不到等)」,二是「巴不 得」。 例句中的歇后语是以第一个含义谐第二个含义。 老和尚撞钟,人们可以听到钟声; 老和尚不撞钟,人们自然听不到(得不的)钟声。 以「得不的」谐 「巴不得」。 「接到长 老不让撞钟的命令」云云,是增字解释,既绕圈子,又不合原意。 《语言研究文集》 例:月娘道:「那里看人去?恁小丫头,原来这等贼头鼠脑的,倒就不是个殆咳 的」。 (第十四回) 张释:在峄县,「殆咳」读「殆孩」,形容小孩善良老实,如:「这孩子长就的一 副咳孩样子」。 孟案:「殆孩」一般指小孩长得健壮、俊俏,偏指外表,引申为有出息,但与「善 良老实」有异。 如上举「这孩子长就的一副咳孩样子」或「这小孩咍孩孩多喜人」就是 说小孩长得好,讨人喜欢,并不是说他善良老实; 其实一般倒认为不言不语的 「老实」 小孩并不算「殆孩」。 在元曲里,这个词也用来形容大人。 例:小贼歪剌骨,把我当什么人儿,在我手内弄判子!(第七十五回) 张释:「判」为「剌」之误刻。「剌子」是鲁南一带儿童的一种玩具,木头刻成, 两头尖,大小粗细如中等的胡萝卜。 剌子放在地上,儿童用棍敲其一端,视其飞出远近 和捡回来投中目标决输赢,称为「打剌子」。 「弄剌子」喻指耍手段。 孟案:张对「打剌子」这种游戏的解释无可非议;但说「弄剌子」喻指耍手段,则 大可怀疑。 原书中「判」确属误刻,但非「剌」之误,而是「刺」之误。 理由是: ①第 二十五回潘金莲和孟玉楼议论西门庆与宋惠莲的好事,说: 「……落后正 月里,他爹要 把淫妇安托在我屋里过一夜儿,乞我和春梅折了几句,……好娇态的奴才淫妇,我肯容 他在那屋里头弄砛儿? 」 很明显,「弄砛儿」是指西门庆和宋惠莲的奸情。 ②第二十二 回,潘金莲发现西门庆与宋惠莲藏春坞首次交欢后,当即骂西门庆: 「你既要这奴才淫 妇,两个瞒神虎鬼弄剌子儿,我打听出来,休怪我了,我却和你每答话。 」 此例与上例 谈的同一件事,「弄剌子儿」显为「弄刺子儿」之误。 「弄刺子儿」和「弄砛儿」虽有 一字之差,但读音相同,含义一致,同指西门庆和 宋惠莲的不正当关系。 ③ 第七十五回, 西门庆要到如意儿房中去睡,潘金莲又骂道: 「……小贼歪剌骨,把我当什么人儿,在 我手内弄判子。 」 潘金莲又是说的西门庆与如意儿的不正当关系。 于是我们发现有两个 值得注意的共同点: ①说话人都是潘金莲。 ②这三个词都是暗指同一件事。 那么很自然 可以推出第三个共同点: 弄砛儿=弄剌(刺)子儿=弄判(刺)子。 也就是说,这三个词 是读音相同、含义相同、写法稍异的同一个 词。 这种同一词语却不同写法的现象在《金 瓶梅》中不胜枚举。 「弄砛儿」,《金瓶小札》释曰: 「今故都犹有此俗语,曰弄查儿, 言作弄也。 」 「弄砛儿」即弄查儿,是; 但云「作弄」,则不确。 陆澹安解为「做丑事」 尚近原意。 「弄砛儿」的含义并不太具体,泛指做留下话柄、受人指责的事情。 例:等子狮子街那里替你破几两银子买下房,你两口子亦发搬到那里住去吧?(第 三十八回) 张释:在鲁南一带,「等着」「亏着」「看着」「吃着」等等,在口语中皆变读为 「等子」「亏子」「看子」「吃子」。 孟案:「子」显系「了」字误刻。 第三十五回:「你休亏子这孩子」,其中「亏子」 亦系「亏了」的误刻。 因为就在同一回中,「亏了」一词还 出现了一次: 「……你说我 不造化低? 我没拦他,又说我没拦他; 他强自进来坐着,不亏了? 管我腿事,打我? 」 「了」「子」相互误刻的情况在书中并不少见。 也是在这一回,西门庆骂车淡等人: 「…… 且饶你这一道。 若犯子我手里,都活监死。 」 「犯子」也显为「犯了」之误。 说鲁南一 带把时态助词「着」均读为「子」,恐与鲁南语言实际不符,也与书中的语言使用情况 相左。 仅在出现「等子」「亏子」的三十五回和二十八两回里,「等着」「看着」「吃 着」「提着」「拉着」等带「着」的用法就有四五十次之多,何以绝大部 分都写为「着」, 而这两次却写成「子」呢? 另外,张远芬同志所注明的那些「峄县词汇」,并非是峄县所独有的,而是在山东、 苏北、皖北、豫东、冀南、乃至山西等广大地区流通使用。 即以他举出的十个最有代表 性的「峄县方言词语」为例,绝大部分是上述广大地区都懂的,甚至有的早在元曲中就 已是常用词。 如「迷留摸乱」,〈马陵道〉:「我见他自推自跌自得憾,迷留摸乱地双 眉皱。 」〈鲁斋郎〉:「空教我乞留乞良,迷留没乱,放声啼哭。」 《水浒》:「过了 三两日,众多闲汉都来伺候,见衙内心焦,没撩没乱,众人散了。 」「迷留摸乱」「迷留没乱」「没撩没乱」都是同一个词,指百 无聊赖、无情无绪、若有所失那样一种精神状态。 在徐州方言中,这个词读作「没楼没摸」。像这种词,很难说是别人都不懂的「峄县独有词汇」。 《金瓶梅》的语言现象十分复杂,虽然大部分像现在的山东方言,但在 四百多年前,则是很普遍的北方话,这在元曲和其他小说中可以找到例证。 特别是考之 方音,同一个词这个地区和那个地区读音就有差别,而《金瓶梅》中恰恰存在很多这一 类词,因此,《金瓶梅》使用的是否地道的山东 话,难以下结论; 更不能将它说成是「峄 县方言」。 通过对《金瓶梅》词语的考释,以探讨其作者问题,显然是正确途径之一;但绝非 是唯一途径,祇靠这一条,作者之谜未必会解开。 《金瓶梅诗词解析》 孟昭连 著 1《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85 年第2 期。 文章作者单位:南开大学 本文获授权发表,原文刊于《孟昭连<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版。转发请注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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