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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立元 || 小镇传奇之高中教师与神医

 倚月临风 2023-04-08 发布于河北

高中教师

唐坊初中变为高中以后,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些重点大学的毕业生,有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有南开大学数学系的,等等。我们今天要说的这个老师叫王继儒。

提起这王继儒可大有来头。他是著名数学家张广厚的物理教师,北京大学物理系毕业的。唐山地地道道的北京人,那么他怎么到小镇高中当物理老师呢?说来话长。在上个世纪40年中期,开滦一中到北京招聘老师。这个学校创建于1927年,1944年创办高中。因为这个学校与当时的开滦医院一样待遇非常高,据说是每月是100块大洋。这时王继儒刚刚从北京大学物理系毕业,一见这么高的薪水也就动了心,不顾父母的劝阻来到了开滦一中。名师出高徒,他后来教出了像张广厚这样的学生。在1958年9月唐山师范学院成立之前,为唐山师专,那时从唐山各个学校招聘贤才,王继儒被招到唐山师专物理系当老师。由于国家经济困难,1962年唐山师范学院停办。停办后,这个学校就变为唐山地区教师进修学校,下放到丰南县。再后来唐山地区教师进修学院又被解散。于是王继儒便在丰南县的中学辗转奔波,换了好几个地方。

张广厚

1970年,他先是在王兰庄高中教学,这个高中仅仅存在了两年便被取消了,于是他来到小镇高中教学。在小镇高中他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或曰奇人。一是他上课从来不带书本,把课讲得生动有趣;二是他上课总是穿着一件半大长衫,围一条围脖。这条围脖在身体前面那头可以着地,而后面则仅仅存在一个头儿。他上课进教室后,只要有学生说话,他就一屁股坐在讲台台阶的边上,等到学生们不说了,他再站起身讲课,向学生说:“你们说完了,该我说了。”不仅如此,他住宿要求一个人住宿舍,不与他人同住。他始终独身一人,没有结过婚。于是有学生好奇地问他,老师,您为什么不结婚?他回答说不喜欢女人。也确实这样,他一生不近女色。虽然在“文革”中他也挨过批判,但没有一条“罪状”说他与某个女性有问题。有人说:“男人不好色,一生就白过”。王继儒对此嗤之以鼻。据说,当时开滦医院有个护士长得非常漂亮,也有气质。有一次她去北京,正好王继儒回家,两个人在车厢坐对面,一交谈都是开滦下属单位,就谈了一路。那个护士很羡慕他的学问,有时来学校找她,也透露出爱慕之心。王继儒对她说:“我这辈子是不会结婚的!”那个护士非常失望,抹着眼泪出了开滦一中校门。这件事后来被人知道了,有人说这王继儒是不是有病啊?这么漂亮的姑娘都不要?听到这些议论,他不动声色。他虽然有个性,但却一直与王兰庄中学的学生们关系最好,直到他去世前,这些学生们还与他有来往,这期间已经40年过去了。

王继儒来到小镇高中,学生们自然知道他的大名。那个时候虽然不提倡尊师重教,但学生们对他还是十分崇拜的。他在小镇高中老师中是工资最高的,校长也没有他多。但他生活特别俭省,衣服很少换新的,在食堂买饭买菜也往往是最便宜的。那个时候,学生都比较困难,穿得衣服补丁摞补丁。小镇高中是工委中学,有5个公社的学生在此上学,除唐坊公社、王兰庄公社的学生跑家外,东田庄公社、毕武庄公社和南孙庄公社的学生都在学校住宿。每逢星期六下午,这些学生就步行回家(那时小镇高中学生没有一个人骑自行车),星期日下午返校,道远的有20多里。他们回校时都从家里带回一罐头瓶咸菜和一书包窝窝头,以度过这个星期。当然,他们也在学校食堂打饭买菜,不过都捡最便宜的,有的学生甚至连菜也买不起。王继儒就时常帮助周济那些生活十分困难的学生。到年底,学校评模范教师,要把名额给他,被他直接拒绝。校长知道他的脾气,也只得作罢。

王继儒记忆力强,一本书看过一遍便知道究竟。他看得书多,所以讲课旁征博引,学生听得兴趣盎然。他讲到高兴处,把围脖解了,挽起袖子,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一手拿着粉笔在黑板上连写再画;一手不时地抹抹额头的汗水,直摸得额头甚至鼻子尖上都是粉笔末。学生们看了,也忍俊不禁。他是大学老师,讲中学的课程自然是小菜一碟。他讲得兴起时,有时还要讲一些大学的知识,学生们看看教材,书上没有这些知识啊?他看到学生的诧异之色,赶忙止住,连说:“这是大学一年级的知识,讲早了,等你们上大学时再听吧!”那时到了期末放假,老师们都回家了,但王继儒的父母不在了,也没有地方去,就以书为伴,在宿舍看书。有时到了晚上被人强拉着去打百分。几轮过去,他便知道其他打牌人手中的牌是什么。虽然打牌只是娱乐,不是以钱赌输赢,可他打牌几乎没有输过,所以打牌人都喜欢与他同伙,但他不爱玩牌。他打牌的高妙之处却被人传为佳话。

王继儒有知识分子的孤傲,或曰风骨。他对当时的一些事情很是反感,而且直言不讳。有两件事情足可以看出他的性情:一个是那个时候时兴贫下中农管理学校,而且有话语权,校领导有时也得避让三分。麦秋时节,学校要停课一周,师生们都要下去拔麦子或割麦子。他对此非常看不惯,就质问管理学校的贫下中农代表:“我们学校的任务就是学习,为什么在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去参加劳动,再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干什么农活?”贫下中农代表对他不屑一顾说:“毛主席说:'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王继儒老师反驳道:“学生以学为主,其他要次之。”贫下中农代表说:“这些学生都是农家子弟,让他们参加劳动,就是知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王继儒说:“临近考试,有个物理仪器我必须要组装一下,我就不下去了。”“学校的师生都得下去麦收,无故不能缺勤。”“那我还就真去不了!你看着办吧!”贫下中农代表从来没有见过敢顶撞自己的老师,马上把这个情况汇报到公社书记那里。公社书记认为当下最紧要的就是收割麦子,有人竟敢违抗!他立刻让公社广播站播送了批评通报,以儆效尤。王继儒顿时成了众矢之的,但他却脸不变色心不跳,依然没下地收麦子。后来公社书记找到校长:“你们学校的这个老师怎么像茅坑石头又臭又硬。”校长只得敷衍说:“这个老师有心脏病,拔不了麦子,等到地里出了什么事情就晚了。”公社书记也只好作罢,他成为全公社中小学老师中唯一一个没有下地收麦子的人。

第二个令人称奇的是,在1972年的时候,小镇高中的学习风气比较浓重,还疯传以后推荐工农兵学员要经过考试,学生们学习非常努力。可也有个别的学生学习吊儿郎当,考试经常不及格。王继儒非常气愤,拿着试卷质问这几个学生:“你们的父母一把汗水一把泥地劳动供你们上学,这样考这样的成绩对得起谁?”毕业时,这几个学生没有拿到高中毕业证。但到了1973年,在校内掀起了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的活动。在全校大会上,学校不仅给了这几个学生毕业证,校领导还向他们赔礼道歉。见此,王继儒勃然大怒,站起身来厉声说道:“学生考试不及格就是不应该给毕业证,要不还叫学校吗?以后教学质量怎么保证?你们就这样管理学校吗?”校长非常尴尬,贫下中农代表也无言以对。

在1977年恢复高考以后,王继儒重新回到唐山师专,我也在此任教。我们两个人的宿舍挨着,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教书了,但他通宵达旦地读书。我就非常奇怪地问:“王老师,您已经不教书了,怎么还这样学习啊?”他笑笑说:“活到老学到老吗?”我不禁肃然起敬:“这就是老一代教育工作者的襟怀呀!”

小镇神医

关仁山

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在唐坊桥与唐坊村之间有唐坊小医院和唐坊公社,还有刚刚由唐坊初中升格的唐坊高中,笔者就是唐坊高中第一届毕业生,而且是以小学毕业的身份上的高中,这也算唐坊高中的一奇,后来河北省作协主席关仁山也毕业于这所学校。

今天我们所说的主人公是唐坊小医院的徐大夫,他被小镇人称为“神医”。先说这所医院为什么叫唐坊小医院?这第一个原因是因为这个医院只有徐大夫和他的孙子。徐大夫是中医世家,祖上三代都是中医,他的孙子唐坊初中毕业后就跟着他学中医,给他打下手。第二个原因是在小镇桥南有个唐坊工委医院,这里有大学毕业的科班医生,医疗器械在当时来说也比较齐全。但小镇人还是比较信服桥北小医院的徐大夫,有个什么病都去找他,说没有他治不了的病。把徐大夫说成神医也是有根据的。我的哥哥在18岁那一年被挑上了兵,即将离家之时,突然手脚浮肿,被诊断为急性肾炎,这兵自然是当不成了。因为父亲是铁路工人,就先去唐山铁路医院后又去天津铁路医院给哥哥治病,还住了一些日子的医院。人们都说男人得了肾炎不好治,要转为慢性肾炎就更不好治了。因为父亲在唐坊车站工作,与徐大夫关系好,万般无奈之下去找徐大夫求救。徐大夫说:“让儿子先从医院回来吧,我用中药调治调治”。父亲把哥哥带回家,然后去了小医院。徐大夫号了号脉说:“问题不大,先开几副药消去浮肿吧。”一周后,哥哥的全身的浮肿果然消了,又吃了半个月的中药便完全好了,此后哥哥再没有再犯肾病。

那一年,唐坊初中刚刚改为高中,教我语文的老师叫沈生,文文静静的一个书生。他原本是中央乐团的吹长笛的。他的手指像竹节那样修长,头发有些后背,前额有些秃,剩下的头发也稀疏。他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先是发配到新疆教书,后来因为爱人在丰南机修厂工作,便调到了丰南。丰南县城的中学他去不了,于是就来到了唐坊高中。因为唐坊离胥各庄(河头)仅有一站距离。我虽小学毕业上的高中,但学习成绩好,尤其是语文。因为他教语文,我们的关系就比一般师生的关系要好一些。因为他经常坐火车往返,便与父亲也熟悉起来。父亲看他日渐消瘦,便问他有什么病没有。他说有糖尿病。那时糖尿病被称为富贵病,但不好治。沈老师曾经去了丰南医院和唐山医院,吃了一些药也不见效,一般空腹血糖为10点多。他有些愁眉不展,但课还得上。我父亲便领他见了徐大夫。

徐大夫给他摸了摸脉说:“我先给你开些中药,以控制血糖。我再告诉你个偏方,你去找南瓜秧,在南瓜与藤蔓的连结处,掐下一截2寸长的瓜秧,然后煮水喝,然后再适当加强体育锻炼。如果效果好的话就可以治愈。”那个时候,唐坊高中前面有一块地种的玉米,在玉米长起来之后,没有课的时候,沈老师就去耪地除草,每次都是大汗淋漓,达到了锻炼身体的目的。这南瓜的瓜秧好办,那时我家院子的寨子上爬满了瓜秧,可以随便掐。我还告诉同村的同学照此办理给沈老师,让他煮水喝。等到秋后瓜秧蔫巴了,把最后一个南瓜摘了,我就把半湿不干的瓜秧掐下来晒干,再给沈老师。经过半年多的调理,沈老师的糖尿病逐渐降到7点几,后来竟痊愈了。这一下子轰动小镇,十里八庄有这个病的人都尝试此法,颇为见效。沈老师去感谢徐大夫。徐大夫笑笑说:“治病救人,这是医生的天职,不用谢!听说您长笛吹得好,您给我吹一曲吧!”高中离小医院仅半里之遥,沈老师回校取来长笛,吹了一首《梅花三弄》,把徐大夫听得如醉如痴,从此两个人成为挚友。

在我高中毕业时,因为品学兼优,沈老师向学校领导提议让我当高中语文代课老师。我一听连连摇头说:“老师是'臭老九’,我宁可回家掏大粪也不当'臭老九’。沈老师苦笑了一下说:“你闻闻我身上有臭味吗?你学习这么好,不教书可惜了。”说着他拿出一个长笛,吹了一个高音“5”。然后他问我:“这是什么音符?”我说”这不就是'5’吗?”“你听过这么高调的'5’吗?”我说:“没有!”“我就是凭着这个'5’在中央乐团站住了脚,因为其他吹长笛的人吹不上去。”说着他告诉我怎么用指法。我是个音盲,对此毫无兴趣,但沈老师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我:“我摸索了好长时间的秘诀,在一分钟之内就告诉了你,你走上社会以后一定要谦虚,这样才能学到知识。比如说徐大夫用瓜秧治病的方法是他多年摸索的结果,他一句话就可以告诉你,简单宜行。”后来沈老师向徐大夫说起我不愿意教书之事。徐大夫摇摇头,没有言语,后来他向我父亲说:“人要靠文化才能立足,教书和行医是一理啊!”

还有一件事情更为神奇,让徐大夫名声大振。这时徐大夫已经70多岁,银须飘然,腰不弯背不驼,笔管条直,颇有几份道家气概。小镇东面有个村子叫石桥沽,村子有个妇女姓孔,平日里泼泼拉拉,非常能干,人们都管她叫孔大妈。因为她的乳房比较大,可以下垂到肚脐眼上,人们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她“孔大妈妈”。这一天,孔大妈摸着一个乳房有个硬块,起初没有在意,后来硬块愈来愈大,还有些疼痛。她就去了唐坊工委医院,医生一检查说是乳腺癌,建议去县医院检查,结果还是如此,她只好住院。孔大妈听主治大夫说,这个病只有只有动手术切掉才行。她一听要把乳房切掉,吓得一个劲儿哭。丈夫说:“要不我们回唐坊小医院让徐大夫给看看吧!”孔大妈同意了,他们从县医院回来直接去了小医院。徐大夫摸摸硬块,也皱了眉头,因为这硬块比较大了。孔大妈的丈夫一见徐大夫不吭声,知道情况不妙,一下子就给徐大夫跪下了,说:“您一定要救救她,我们一家子里里外外还指着她呢!”徐大夫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先治着看罢。”说着徐大夫让孙子从里间的箱子里拿出十几副膏药,对孔大妈的丈夫说:“这是用我祖传的秘方熬制的消肿止痛去症结的膏药,你回家后在她的乳房和后背上各敷一贴膏药,我再开几副中药辅助治疗。”回家后,夫妻俩按徐大夫说得法子去做,大概一周后,从孔大妈的乳房头里往外流脓血,硬块也逐渐小了,半个月后硬块消除,再去县医院检查,结果乳腺癌好了。孔大妈夫妇甚为感动,边求人制作了一面锦旗,上书“妙手回春赛华佗,救死扶伤是神医”。

从此小镇人成徐大夫为“神医”。县医院给孔大妈看病的主治大夫听说后,大为震惊,觉得不可能。便来小医院找徐大夫问个究竟。徐大夫说:“中西治病,各有高妙,但中医讲究治本固元,而不是一刀了之,因为我们是两种治疗方法,很难说孰胜孰强。”结果,这个医生也没有问出个究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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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立元,唐山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二级),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唐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新现实主义小说论》《河北“三驾马车”论》《创作动机论》《滦河作家论》等专著23部。出版长篇小说《滦州起义》,散文集《家乡戏》《姥姥门口唱大戏》《纪念与怀念》。作品获中国文联第一届、第五届文艺评论奖,第七届河北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第十一届、十三届河北省文艺振兴奖、第三届孙犁文学奖、第二届河北省文艺贡献奖等多项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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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袁钿越

审校:曹梓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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