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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谈丨论六家要旨

 扫地僧一一 2023-04-14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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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愍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乃论六家之要旨曰:  《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  
        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绌聪明,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  
        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食土簋,啜土刑,粝粱之食,藜藿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要曰强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弗能废也。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虽百家弗能改也。  
       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埶,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窾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复反无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译文(文白对照)】:
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太史公从师唐都学习天文,受《易》于杨何从师杨何学习《易经》,习道论于黄子从师黄子学习道家理论。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太史公在建元至元封年间做官,愍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他忧虑学者不能通晓各学派的要义而所学悖谬,乃论六家之要旨曰于是论述阴阳、儒、墨、名、法和道德六家的要旨说: 《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周易·系辞传》说:“天下人追求相同,而具体谋虑却多种多样;达到的目的相同,而采取的途径却不一样。”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阴阳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和道家都是致力于如何达到太平治世的学派,直所从言之异路只是他们所遵循依从的学说不是一个路子,有省不省耳有的显明,有的不显明罢了。 
尝窃观阴阳之术我曾经在私下里研究过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发现它注重吉凶祸福的预兆,禁忌避讳很多,使人拘而多所畏使人受到束缚并多有所畏惧,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但阴阳家关于一年四季运行顺序的道理,是不可丢弃的。
儒者博而寡要儒家学说广博但殊少抓住要领,劳而少功花费了气力却很少功效,是以其事难尽从因此该学派的主张难以完全遵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然而它所序列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夫妇长幼之别则是不可改变的。
墨者俭而难遵墨家俭啬而难以依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因此该派的主张不能全部遵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但它关于强本节用的主张,则是不可废弃的。
法家严而少恩法家主张严刑峻法却刻薄寡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但它辨正君臣上下名分的主张,则是不可更改的。
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名家使人受约束而容易失去真实性,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但它辩正名与实的关系,则是不能不认真察考的。
道家使人精神专一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行动合乎无形之“道”,赡足万物使万物丰足。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道家之术是依据阴阳家关于四时运行顺序之说,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吸收儒墨两家之长,撮取名、法两家之精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随着时势的发展而发展,顺应事物的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树立良好风俗,应用于人事,无不适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意旨简约扼要而容易掌握,用力少而功效多。
儒者则不然儒家则不是这样。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他们认为君主是天下人的表率,主倡而臣和君主倡导,臣下应和,主先而臣随君主先行,臣下随从。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这样一来,君主劳累而臣下却得安逸。至于大道之要至于大道的要旨,去健羡是舍弃刚强与贪欲,绌聪明去掉聪明智慧,释此而任术将这些放置一边而用智术治理天下。夫神大用则竭精神过度使用就会衰竭,形大劳则敝身体过度劳累就会疲惫,形神骚动身体和精神受到扰乱,不得安宁,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却想要与天地共长久,则是从未听说过的事。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阴阳家认为四时、八位、十二度和二十四节气各有一套宜、忌规定,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顺应它就会昌盛,违背它不死则亡。这未必是对的,故曰'使人拘而多畏'所以说阴阳家“使人受束缚而多所畏惧”。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是自然界的重要规律,不顺应它就无法制定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所以说“四时的运行是不能舍弃的”。  
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儒家以《诗》、《书》、《易》、《礼》、《春秋》、《乐》等《六艺》为法式。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而《六艺》的本文和释传以千万计,几代相继不能弄通其学问,有生之年不能穷究其礼仪,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所以说儒家“学说广博但殊少抓住要领,花费了力气却很少功效”。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至于序列君臣父子之礼,夫妇长幼之别,即使百家之说也是不能改变它的。
  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墨家也崇尚尧舜之道,谈论他们的品德行为说:'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堂口三尺高,堂下土阶只有三层,用茅草搭盖屋顶而不加修剪,用栎木做椽子而不经刮削。食土簋,啜土刑,粝粱之食,藜藿之羹用陶簋吃饭,用陶铏喝汤,吃的是糙米粗饭和藜藿做的野菜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夏天穿葛布衣,冬天穿鹿皮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墨家为死者送葬只做一副厚仅三寸的桐木棺材,送葬者恸哭而不能尽诉其哀痛。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教民丧礼,必须以此为万民的统一标准。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假使天下都照此法去做。那贵贱尊卑就没有区别了。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世代不同,时势变化,人们所做的事业不一定相同,所以说墨家“俭啬而难以遵从。。要曰强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墨家学说的要旨强本节用,则是人人丰足,家家富裕之道。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弗能废也这是墨子学说的长处,即使百家学说也是不能废弃它的。。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法家不区别亲疏远近,不区分贵贱尊卑,一律依据法令来决断,那么亲亲属、尊长上的恩爱关系就断绝了。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这些可作为一时之计来施行,却不可长用,所以说法家“严酷而刻薄寡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虽百家弗能改也至于说到法家使君主尊贵,使臣下卑下,使上下名分、职分明确,不得相互逾越的主张,即使百家之说也是不能更改的
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名家刻细烦琐,纠缠不清,使人不能反求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一切决取于概念名称却失弃了一般常理,所以说它“使人受约束而容易丧失真实性”。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至于循名责实,要求名称与实际进行比较验证,这是不可不予以认真考察的 。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道家讲“无为”,又说“无不为”。其实易行其实际主张容易施行,其辞难知其文辞则幽深微妙,难以明白通晓。其术以虚无为本其学说以虚无为理论基础,以因循为用以顺应自然为实用原则。无成埶道家认为事物没有既成不变之势,无常形没有常存不变之形,故能究万物之情所以能够探求万物的情理。不为物先,不为物后不做超越物情的事,也不做落后物情的事,故能为万物主所以能够成为万物的主宰。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法而不任法以为法,要顺应时势以成其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有度而不恃度以为度,要根据万物之形各成其度而与之相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所以说“圣人的思想和业绩之所以不可磨灭,就在于能够顺应时势的变化。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虚无是道的永恒规律,顺天应人是国君治国理民的纲要。' 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群臣一齐来到面前,君主应让他们各自明确自己的职分。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其实际情况符合其言论名声者,叫做“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实际情况不符合其言论声名者,叫做“窾”。窾言不听,奸乃不生不听信“窾言”即空话,奸邪就不会产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贤与不肖自然分清,黑白也就分明。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问题在于想不想运用,只要肯运用,什么事办不成呢。乃合大道,混混冥冥这样才会合乎大道,一派混混冥冥的境界。光耀天下,复反无名光辉照耀天下,重又返归于无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大凡人活着是因为有精神,而精神又寄托于形体。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精神过度使用就会衰竭,形体过度劳累就会疲惫,形神离则死形、神分离就会死亡。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死去的人不能复生,神、形分离便不能重新结合在一起,所以圣人重视这个问题。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由此看来,精神是人生命的根本,形体是生命的依托。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不先安定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却侈谈“我有办法治理天下”,凭借的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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