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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实相生,留下空白

 福兴堂图书馆 2023-05-03 发布于河南

第十二章虚实相生,留下空白

谈论这个题目,用意是为我们的小小说消消食积。小小说不小,头重脚轻肚子大,问题就出在写得太密太满,不通风不透气,八成是得了小儿食积症。那就需要吃泄药,只有排除残渣余蘖,才能保留必要的营养。

臃肿,文思混乱,中心不明,语言拖沓,缺乏文采,形象模糊,人物滞呆,诸般毛病一齐奔涌而来,使得小小说变了形。

关于小小说的文体特点和构成要素,我们前边的漫谈已经不厌其烦说过了,目的正在于追踪发病的根源和寻找解救的途径。在那里,或医头,或医脚,或校正眼睛,或聆听内脏,不管医术高下优劣,总算为小小说检查了一遍身体。走到这一步,才顾上为小小说诊治食积症。这关乎到小小说的体形美和身心健康。按照我国传统美学的药方,这剂泄药应当是:行文删繁就简,描述虚实相生,意象留有空白,文思力求空灵。

清代诗人、评论家袁枚曾说:“钟厚必哑、耳塞必聋。”指的书写过密,文思隔胸闷气。在华夏传统绘画理论中,提倡“图书空咫尺,千里意悠悠”,更有“计白以为黑”的妙论,说的是要注意留有空白。比这说法另有高见的议论,叫做“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著名雕塑家罗丹在回答怎样才能作成一件完美的雕象时,说话很干脆:去掉一切多余的东西。我国当代著名作家冯骥才在谈到小小说写作时说:“愈短就得愈精、愈巧、愈绝。长有长的讲究,短有短的讲究;没讲究,不能成为艺术。”

把上面这些话串连起来,我们便可发现美学观点特别讲究空灵。小小说艺术若见空灵之效,最关键的一条就是要改进写作方法,切忌写实写满,密不透风。惟其短小,更要处理好虚实的辨证关系,于实写的过程中,处处设有虚笔;这样不仅疏落有致,而且留有“空白”,才能取得小小说特殊

南部的母亲的信。

樱子说她可!撑伞过去帮我寄信。我默默点头,把信交给她。

“谁教我们只带来一把小伞哪。”她微笑着,一面撑起伞,准备过马路去帮我寄信。从她伞骨渗下来的小雨点溅在我眼镜的玻璃上。

随着一阵拔尖的煞车声,樱子的一生轻轻地飞了起来,缓缓地,飘落在湿冷的街面,好象一只夜晚的蝴蝶。

虽然是春天,好象已是深秋了。

她只是过马路去帮我寄信。这简单的动作,却要教我终生难忘了。我缓缓睁开眼,茫然站在骑楼下,眼里裹着滚烫的泪水。世上所有的车子都停了下来,人潮涌向马路中央。没有人知道那躺在路面的,就是我的,蝴蝶。这时她只离我五公尺,竟是那么遥远。更大的雨点溅在我的眼镜上,溅到我的生命里来。

为什么呢?只带一把雨伞?

然而我又看到樱子穿着白色风衣,撑着伞,静静地过马路了。她是要帮我寄信的,那,那是一封写给在南部的母亲的信,我茫然站在骑楼下,我又看到永远的樱子走到街心。其实雨下得并不大,却是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场雨。而那封信是这样写的,年轻的樱子知不知道呢?

妈:我打算在下个月和樱子结婚。

此作不愧是小小说中的佳品五百多字的短文,却创造了一个偌大的艺术空间,读来觉得它的纸外话比写出来的文字还要多。作品留下的纸外话究竟是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种印象,一种感觉,似乎难以说得清。这使人想起了皮影戏,舞台上活跃着一个艺术形象,屏幕后同时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形象,但是又明明知道那个看不见的形象的存在,而且这个看不见的形象和活跃在舞台上的形象是统一的,可以感知的。《永远的蝴蝶》给人的这种强烈艺术效果,从审美的角度看,它是来自文思空灵:从写作的角度看,恐怕与虚写和空白也是分不开的。

现在就来分析一下虚写和空白在文中是如何出没的。首先看它的故事面,读完全文可以用一句话来叙述--一对情人去到大街给母亲寄信,姑娘横穿马路时被汽车轧死了,而这一对情人正准备下个月结婚。直述故事就是这么简单,说来干巴巴的,毫无感情色彩。此处也可看出小小说并不单单是讲故事,它要表现的是比故事更深一个层次的东西。作者深知其间的奥妙,所以行文时避开了对故事的正面叙述,而是把故事结构拆开来使用,一点一支地、时断时续地交待故事。作品开头只交待要给母亲寄信,至于为什么要寄这封信,信的内容是什么,都没有再作交待。这就故事而言是巧设悬念,就行文而言应是撇下空白,虚写一笔,余意让读者去想。文字过半以后又跳出一句故事叙述:“她只是过马路去帮我寄信。”在此仍没有抖开故事的悬念,可见作者注意的重心还不在故事,直到结尾才抛出故事的内核--信的奥秘揭开了。然而就故事而言,到此并非尾声,小小说却到此收笔了。通篇串起来看故事,用语不多,交待很清楚,可见故事的删繁就简对节约小小说文字是多么重要。再来看一看情节的虚写和省略。小小说的情节,一般要求线牵单一,进展快速,结尾响亮。《永远的蝴蝶》在情节设置上,不但具备了这些特色,而且巧妙地运用了虚写和省略:樱子从接信到过马路,其间包括情节的初期和高潮,如果实写起来,文字将不可收拾。可是作者仅用了两节虚写段子,却胜过了千言万语。“虽然是春天,好象已是深秋了。”这是樱子被轧死以后,情节奔向高峰时的一个过渡段子。在这里,纸面上的一句话,可以引起读者多少联想呢?它的话外音有多少呢?可见虚写给情节留下的空白,对诱发读者的联想,对扩充和延伸作品的艺术容量,有着空谷传响一般的感染力量。当情节由高潮转向尾声时,作品只设置了这样一个过渡段子:为什么呢?只带一把雨伞?”这句话的后面,近瞧是一片空白,远望恍若大河之上飞起了无数的雁阵,每一个雁阵就是一串语言,每一只雁就是一个惊叹号。虚写和空白的力量,在于诱发,在于牵引,在于鼓噪,在于煽动,欲言又止,欲说还休,声若在喉,音若伴耳,引他人之心声,唤他人之情怀,堪胜妙言妙语,大声疾呼。从这里,我们既可以看到情节的省略,也可以领略语言的节约。说在必说,欲说还休,此地无言胜有言,此处无声胜有声,放风东去听回音,收马南山响铃来,这正是语言空白的妙境。从作品看,樱子死后跳出了这么两句话:“没有人知道那躺在路面的,就是我的,蝴蝶。这时她只陆我五公尺,竟是那么遥远。”读着这音节,

仿佛可以听到主人公的悲泣之声,悲不在呼,悲在于泣,泣不成声,苦不堪言,可谓绞心之痛。表现语言不多,音节又短,言辞也並非呼号,然而在读者心中产生的和鸣之声,却如北风呼天抢地,夜半雷雨交加。由此可见,言不在多,在感染力。而这感染力又与语言的间歇有关1倘说穿说透,言辞尽而意己穷,读者便一眼望穿,心领神会,感情寡淡了。相反,语言留有间歇,撇下回声空白,言到意到,甚至言不到意已到,令读者积极地参与发言,如此更能收一石三鸟之效。再看作品的结尾。如果把作品前半部比做积云,后半部比做闪电,那么结尾就应该是一声炸雷。这声炸雷响过,震下多少雨滴,摇落多少黄叶,作品并没有交待,只此一声响,嘎然止笔。这正是小小说结尾的妙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炸一声响雷,抖落了主题,猛然“收兵卷旗”。留下的空白,留下的余音,大可让读者思而得之,让其自己去品模,去玩味。如此结尾,既节约了文字,又伸展了作品的幅度,深化了作品的内涵,可谓一举多得,本小利大。从《永远的蝴蝶》中,我们得到的另一点启发--也是作品最重要的特色-是借物抒情、利用象征化的景物来抒写人物感情。这种人化景物的笔法,也是一种绝妙的虚写,用墨不多,却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驰骋想象的天地。“小伞”、“蝴蝶”、“雨滴”、“白色的风衣”、“眼镜玻璃”以及“信”、“车子”“人潮”、“春天”、“秋天”等等物象,每一个字眼都可以想到人,进而诱发你或者想到空间,或者想到事件,或者想到眼泪,或者想到痛苦、悲伤、怨愤、哀思、怅惘等诸般情感。

特别对樱子死的那段描写“随着一阵拔尖的煞车声,樱子的一生轻轻地飞了起来,缓缓地,飘落在湿冷的街面,好象一只夜晚的蝴蝶。”于沉静中见悲凉,于轻缓中见紧迫,于物象中见心态,好似几支涂色的画笔,一齐刺向樱子飘落的那个聚光点。这里,仅寥寥数笔,有叙述,有描写,有比拟,而且有抒情--字里行间都饱醮着作者的感情,却生动含蓄地抒写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场面。一语“夜晚的蝴蝶”,不知胜过了多少笔墨的描摹!在小小说中,类似这种人化景物的描写,常常能够扩充艺术的空间,放大语言的容量,增强形象的感染力,进而使作品获得空灵感、审美感。同时,也便于使文字获得以少胜多之效。

从以上对《永远的蝴蝶》的分析中,我们基本看到了虚写和省略在小小说中的表现。小小说写作讲究虚实相生,以求文思空灵,这是我们提高创作质量的奋斗目标,做到这一点,除了作家的天才和智慧以外,还有个勤奋学习、加强实践的问题:作品的美感效果,是更高一个层次的东西,我们既要有信心去攀登,又要脚踏实地地去努力,尽量为自己的作品多培养一些美的基因细胞。

说到这里,我们前面提到的小小说食积症也该有望解救了。这剂泄药,或许是有多味中药配制的,小小说服了之后,不光对食积症有益,恐怕对我们不断提及的“大”的问题。“露”的问题,“俗”的问题等诸般病症,都会有点疗效吧。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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