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焦虑的时代里,躺平是年轻人最小的对抗方式

 hercules028 2023-05-05 发布于四川

2023年4月7日,周国平老师、学者陈力川老师及诗人北岛一起参加了《给孩子的演讲》《给孩子的哲理》图书分享会,聊聊AI时代的未来教育的可能性。

图片
图片

分享会对谈节选

图片

主持人王菲菲: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问题,新一代的人他可能关心的是养生、二次元,可能80年代的人关心的是理想、诗。那么这两代人之间,它是有一定的差异的,您怎么看待这种差异?

图片

周国平:其实在我看来,我是不太相信一代人就是有一代人的特点,有一个共性,这个共性好像是控制了这一代人,我是不相信这一点的。我认为人是个体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个体,无论是对它的时代也好,对它的国家、民族也好,它都有相对的独立性,它都有不可剥夺的自由。

如果我们否认了这一点的话,人类就很可悲了,所有的能动性都是从个人开始的。所以这种被时代绑架,被观念绑架的感觉,我觉得是特别没出息的。

从我们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我觉得确实我们以前的教育,实际上我们很多现在的年轻人是受了我们这种教育的,应该说损害吧,很大的损害。因为我们的教育其实真的是把人培养成一个没有创造性的人,没有自由精神的人,这样一种教育状况。

所以我就强调,每个人如果你有出息的话,你不要成为教育体制控制下的一个被动的存在,我提倡自我教育,每个人都是自我教育者,你并不是一个被教育者,仅仅是一个被教育者,不是的,你是一个自我教育者,你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你自己来选择用什么方式来成长,这是你的事,要有这个意识。

所以我觉得我们的目标,你说智育的目标是什么?不是知识,智育的目标是自由的头脑,独立思考的能力;德育的目标是什么?不是那些规范,德育的目标是善良、高贵的灵魂;美育的目标是什么?不是那些技能,什么绘画、音乐,你会唱歌什么的,这个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目标是丰富的心灵。你把自己往这个方向培养,我觉得什么都阻碍不了你。

陈力川:提到内卷和躺平,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一下想到另外两个概念,就是我和北岛都认识一个非常好的忘年的朋友,叫熊秉明先生,我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他,是一个哲学家、艺术家和雕塑家。他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他有个侄子,特别会对对联,然后上一辈人就说,我给你出两个字,你给我对,“洋灯”,那个时候20世纪初,电灯刚刚有,他说“洋灯”。然后这个小孩不加思索,说“汉鼎”,“汉鼎”对“洋灯”,对得真是很好。

我为什么说这两个概念?我觉得“内卷”和“躺平”也对得挺好,我很佩服发明这两个概念的人。因为你内卷,我就躺平,这个“平”是对“卷”的一种逆向的抗拒、对抗。我认为年轻人现在躺平,实际上是对内卷的一种抵触,一种反叛,我很赞成躺平。因为在这个内卷当中,现在唯一的对抗方式,最小的对抗方式就是躺平。

但是我如果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的话,那我还是卖什么吆喝什么。在《给孩子的演讲》当中,有一篇波兹曼的演讲,叫做《希腊人和西哥特人》。他认为2500年前的希腊人,和1700多年前的西哥特人,至今还存在在我们这个社会。我们可以通过他们不同的思想方式、行为方式、语言方式,来辨别他们的存在。这种人不仅仅存在在希腊和现在的日尔曼地区,是遍布在全世界的。

那么怎么辨别呢?就是现代的这些希腊人也和古代的希腊人一样,崇尚真理,崇尚自由,崇尚理性,崇尚美,崇尚适度,适度就是不要任性。那么现在的西哥特人呢?不是不重视知识,他们只不过是把知识当做攫取和占有财富和权利的一种手段,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区别。希腊人是把知识、真理、美作为目的的,不作为手段;西哥特人相反。

那么年轻人现在究竟应该怎么办?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如果说我是他们,那么怎么办呢?就像刚才国平说的一点,就是要自我教育,自我教育可以从脱离庸俗开始。怎么个脱离庸俗法呢?今天我的一位好朋友从雅典来,我跟他走了六七遍的希腊,我也请教他这个问题,希腊语怎么称呼“庸俗”呢?希腊语的“庸俗”这个词,意思是没有经历过美好的事物,或者是对美好的事物缺乏体验。

这本来是个中性词,本身不含有褒贬的意思,因为没有经历过,或者缺乏,这不是他的错,不是年轻人的错。但是教育是干什么的呢?学校的教育也好,自我教育也好,可以从脱离庸俗开始,就是体验美好的事物,让你瞥见希腊人的生活方式,并且把他们作为一种榜样。

主持人王菲菲:我也看了力川老师编的这本书里,关于波兹曼的这一篇,因为波兹曼是《娱乐至死》的作者,他所处的那个年代,就是80年代美国的娱乐当道,整个的理性他有一种忧虑,也预测到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其实也有这样的危机。但是我听刚才两位老师说,其实还是给我很大启发,比如说我们画画,或者是给孩子做美育,其实追求的是一种心灵的丰富,一种自我的教育,我觉得这个确实是非常非常宝贵的。

图片

陈力川:还有一点我想补充的就是,北岛主编的“给孩子”这套丛书,这套丛书的性质实际上不是给孩子作为学校的课本的,它是一个课外读物,这个课外读物其实就是自我教育的一个很好的辅助工具。在我编的这个书当中,有一个美国科学家费曼的《科学的价值》,他这里面提到佛教的一句佛语,“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很有意思的是什么?美国人怎么翻译佛教这个偈语?他们翻译不出来,如果我们现在把这句英语直译成汉语,意思是什么呢?意思是每个人都有一把打开天堂之门的钥匙,同样一把钥匙,也可以打开地狱之门。我不知道国平同不同意我这个说法,就是《给孩子的哲理》、《给孩子的演讲》,其实就是帮助青少年对这一念有选择,有理解,为什么?因为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这个念想太重要了。

这个念想是什么?念想就是人的大脑对你的语言行为发出的一种指令,我们这些《给孩子》的丛书里面这些不同的主题,实际上就是帮助孩子去培养念,去辨别那些念想,使他们能够对自己的钥匙,发出打开天堂之门的指令,而不是相反。

王菲菲:说得太好了。其实陈老师在这本书,我记得在前言里写过,因为陈老师是语言方面的专家,所以有一个机缘,就是北岛老师想邀请陈老师来编这样一本书,把您邀请到大理,然后您是怎么来编这本书的呢?当时怎么答应北岛老师的?

图片

陈力川:北岛最早给我提出这个题目,不是在大理,是在巴黎。我当时就拒绝了,因为他这套丛书上去就跟我说,都是找国内的顶级专家、一流的学者。我说我既不是一流学者,也不是顶级专家,特别是演讲,演讲哪有什么专家?世界上有很多伟大的演说家,但是没有演讲专家。如果一个人想学习演讲,他要把成为演讲专家当作目标,那他一定是背道而驰,一定是一塌糊涂。所以我觉得我没有资格来编这个《给孩子的演讲》。

后来北岛,你们知道他是很固执的人,他要是认准了一件事情,那是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回来的。然后我2017年回国,他就说,你来一趟大理吧。我以为他是请我去看苍山、洱海呢,我就去了。去了他就又开始左磨右磨,我说这样吧,你是在找不到别人,那我就来编吧。

结果满不满意,这个由大家去评论吧。我自己不能说满意,也不能说不满意,因为天下古往今来的演讲太多了,不要说编一个32篇演讲的演讲集,就是你编十本32篇的演讲集也编得出来,而且每个人肯定都有每个人的编法。所以说我就给自己树立了一个编辑方针,就是我们选择的古今中外的这些演讲,一定是符合这样一个价值观,那就是爱真理、爱和平、崇尚科学、崇尚理性,追求自由、追求平等,这就是我的编辑方针。

主持人王菲菲:我是很认真地看了这本书,然后也做了很多标注。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会发现,它其实不仅仅是一个演讲集,也确实是一个人类文明闪耀时的一种浓缩和体验。我看这本书的时候,我会有这种特别好的一个感受。我也想八卦一下,周老师是怎么接受北岛老师的邀请,来编这样一本《给这样的哲理》,因为这也是一个很浩大的工程。

图片

周国平:对,原来我也没想到要编这么一本书,确实是北岛来约我的,但是我不像力川那样不痛快,我非常痛快。北岛来约我,这是我的荣幸,所以我马上就答应了。实际上这件事情我也是愿意做,非常愿意做,因为我一直觉得中国青少年的教育缺一个东西,什么东西?就是哲学教育。

小学不用说了,初中、高中都是没有哲学课的,有思教课、德育课,但是没有哲学课,这是不同的东西。我特别欣赏法国的做法,法国是从拿坡仑以后,高中有哲学课,现在扩大到初中了。而且法国特别有意思的事是什么?它没有统一考试,但是高中毕业以后只有一个统一考试,就是哲学考试,哲学考试没有通过的,那你就别想上大学了,所以被称为是法国的成人礼,你长大成人了,必须通过哲学考试。

而且他们那个教学的方法,我是非常非常喜欢,一个是读原著,原著的主要观点的选段,把它选出来读,然后谈自己的理解。然后就是一些特别折磨人的问题,难回答的问题,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那是真正的哲学问题,让你谈自己的看法。所有的哲学问题都没有标准答案,但是让你独立思考,让你提出自己的看法。

所以他们这种考试,我觉得他们是掌握了哲学的魂;但是我们连表皮都没有,不要说魂了。所以我就觉得,如果我能尽自己的力量做一点事的话,那就是说能够给青少年提供一份可读的哲学教材吧。所以这件事情我是特别愿意做的,而且我也能够做。

为什么能够做呢?因为对我来说,这件事情不费力,因为西方哲学著作我是读得非常多的,而且我这个人有个习惯,我记忆力不好,所以我读书都是记笔记的。以前没有电脑的时候,我完全是由手记,抄了大量的卡片,我有好几箱卡片。现在有电脑了以后,录入电脑就非常容易了,现在扫描更容易了。

但是关于西方哲学这些大哲学家,我读了他们的书,积累了大量的笔记。我现在又在写一本书,就是《我的西方哲学史讲义》,是把西方从古希腊开始,一直到近代,到尼采为止,我选了二十几个大哲学家,我想把他们一个一个讲清楚,让人听得懂,让人喜欢他们,因为我非常喜欢他们。所以我想跟大家分享,让大家也喜欢,因为哲学家真的是智慧的头脑和有趣的灵魂,不是那么枯燥的。

而且我读很多哲学书的时候,我感觉这些大哲学家,比如说笛卡尔,或者说休谟这些人,他的文章很好读,很有意思的。我的感觉就是,他们在对聪明的孩子谈话,那很好啊,这套书是给孩子的,所以我相信聪明的孩子一定是会喜欢的。所以我能够做,也愿意做,于是就做了。

主持人王菲菲:非常非常好,我看周老师在前言里说,他编的时候并没有要特别照顾孩子的理解水平,因为他对孩子的理解力很有信心。

图片

周国平:我对小孩,我真的是非常相信他们的智力,比大人聪明多了。我从我自己的孩子身上也看到,他们从小就会自发地提很多真正地哲学问题,这都是大人回答不出来的。所以我就想,我觉得我们做哲学工作的人有一个任务,就是让这些小柏拉图们,去认识那些大柏拉图,这本书其实就是要让小柏拉图们,就是那些小哲学家,每一个孩子都是哲学家,让他们去认识那些大哲学家。

认识了以后,他们就会发现,这些问题,这些伟大的人都在思考,看来想这些问题是想对了。而且他们会感觉不孤独,你要知道,真正想哲学问题的孩子,在学校里面、在家庭里面都是很孤独的,他要提出这样的问题,老师会说,你胡思乱想什么?家长也会这么说。所以他们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你看看我的孩子,我女儿也好,我儿子也好,他们大概在四岁、五岁、六岁的时候,会大量地提关于死亡的问题,而且真的是感到非常痛苦。可能有的家长就会觉得,你胡思乱想什么?你这么小就想这些问题,就会觉得不对。但是我就觉得,这孩子不错,他有灵性。所以我会鼓励他,我觉得当孩子提这种真正的哲学问题的时候,有三种做法是很错误的。

第一种是冷漠,根本置之不理。我觉得不应该,应该倾听,鼓励他。

第二种就是把他顶回去,让他不要胡思乱想。那更不对,你应该鼓励他。

第三种就是给他一个简单的答案,比如说人都要死的,就说人不死怎么办呢?地球坐不下。这是个物理学的回答,人家要提的是灵魂的问题。

主持人王菲菲:周老师怎么回答?我想听一下。

图片

周国平:我说爸爸也为这个痛苦,也没有找到答案,我们一起来讨论。我们有很多讨论,关于灵魂的去向,然后孩子会提出反驳。我举个例子,比如说我儿子谈到死的痛苦的时候,我们会给他一种答案,就是说生命还有另外的形态,可能死了以后会转入到另外一种形态。

他马上提出来两个问题,第一,我和你们不在一起了,我爱你们,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还是痛苦。第二,我那个时候忘记这一世的事情了,就像我这一世忘记前世的事情了,那对我有什么用啊?那就不是我了,即使灵魂到了那里,但是他对我毫无记忆的话,和我也没有关系。我回答不出来。

陈力川:我特别欣赏国平的乐观主义,对孩子这个小哲学家、小柏拉图的乐观主义。现在这个社会这么物质化,这么经济化,这么世俗化,我总是担心这样的小柏拉图越来越少。

有一种说法,说无论在哪一个时代,能够体验思想美的人,永远都是少数。我不知道这句话说得对不对,但是我觉得思想的美、语言的美,其实就像空气、水一样,它是一种人人都可以公平获得的公共资源。那我们为什么跟着北岛编这套给孩子的丛书呢?我们就是想给孩子一个选择,使青少年们能够把思想的美和语言的美当做一种刚需,甚至当做一种生理需要,有没有这个可能呢?我觉得这是一个我向往的目标。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