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乔治·塞菲里斯:对于诗人来说决定性的是他所经历的童年

 置身于宁静 2023-05-06 发布于浙江

《巴黎评论》之前我们讨论过,诗人从他的童年获得意象。你曾把自己和普通的英国人区分开来,你说驴子对于你或许就像足球和汽车对于他们的意义一样。我记得你还谈到大海和你家乡斯麦纳附近村庄的水手。

塞菲里斯:你知道,意象的奇怪之处在于它很大程度上是潜意识的,有时候它出现在一首诗中,没人知道它是从何而来的。但我确信它植根于诗人的潜意识生命,通常是关于他的童年的,这就是为什么它对于诗人来说是决定性的:他所经历的童年。

我认为有两种不同的功能:有意识的记忆和潜意识的记忆。我认为诗歌的方式是从潜意识中汲取灵感。这不是你写回忆录的方式,也不是你试图回忆你的过去和早年生活的方式。我记得很多童年时的事情,它们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比如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在祖母的花园——那是我们过去避暑的地方——里的一间平房的角落里发现一枚指南针。那个奇怪的仪器——我想我通过检查又检查,拆开又组装,最后搞坏了它——对我来说变得有点神秘了。再一次,当秋天来临,当刮起一阵很大的风,渔船不得不穿过恶劣的天气去航行,当他们最终抛锚的时候我们总是很高兴,我母亲会对着某个走出来的渔民说:“啊,太好了,你经受住了恶劣的天气。”而他会回答:“夫人,你知道,我们总是和卡戎一起航行。”这让我很感动。也许当我在你评论的那首早期的诗(《论一首外国诗》)里写尤利西斯的时候——也许我想到了像那个渔夫一样的人,那些会背诵《埃罗托克里托斯》(Erotokritos)的“我童年时代的某些老水手”。无论如何,我认为把潜意识想象变成有意识的,把它们带到光线中来总是有点危险,因为你知道它们会立即干涸。

……

《巴黎评论》:我知道你一向认为对于一个诗人而言,首要任务是在风格上力求精炼。这看起来和你的前辈们的主导模式形成对照——至少对于帕拉马斯(Palamas)和西凯里阿诺斯(Sikelianos)的模式而言。

塞菲里斯:这也许是当地的特点,在我早期努力的时候,我觉得在希腊,他们太浮夸了,而我是反对这样的。那是我的感觉。我在很多方面都反对它。例如,在形容词的使用上,尤其是复合形容词,我避免使用。你知道。我是故意避免某些东西。我对表达的兴趣不在于语言的色彩,希腊语已经有足够多的色彩,但最重要的是准确;而且为了做到准确,你必须节约使用你的材料。你记得瓦雷里曾说抒情诗终究是感叹词的发展,是“啊”的发展。对我来说,“啊”就足够了,我从未想过要详细解释这个感叹号。

《巴黎评论》:让我把风格的问题作为节约使用语言的过程来探讨。你是否同意在你自己的作品中,在《转折点》和所有之后的作品中存在着一种发展,一种进一步的精炼手段?

塞菲里斯:当然。与其说这是一种文体风格的发展,不如说是一种进化。所有事物的进化。我的意思是,一个人必须进化——必须看到新事物。一个人必须看到其他方面,并表达这些方面。当然这是一种进化,但我不认为它是用引号表示的“发展”。如果我还有更多时间,我也许会用另一种方式写作,甚至用另一种风格。我也许使用严格的诗句或者押韵诗,可能。在诗歌中,为了有一个新鲜的表达,你会不时改变事物的基础。你在诗歌中寻求的最主要的东西是避免陈词滥调的表达。这是个非常大的问题。

《巴黎评论》:散文风格的发展问题呢?你是希腊为数不多的诗人之一,你对散文批评的语言的影响几乎和你对诗歌语言的影响一样强烈。从一开始,培养一种生动又严谨的散文风格一定是你奋斗的一部分。

塞菲里斯:是的,但是你知道,我一直在为精确而奋斗。那是它的基础。当然在散文中,它表现得更明显——我指的是精炼的问题。

……

《巴黎评论》:你通常会在写一首诗之前对这首诗的素材做笔记吗?

塞菲里斯:噢,有很多方法。有时我做笔记,有时我不做。有些东西你必须记住,我必须把它们记录下来,所以我当然会做笔记。举个例子,有一首诗我引用了编年史家马克哈伊拉斯的话,在这首诗中,我不可避免提到那个通奸恶魔的故事。

《巴黎评论》:我指的不是诗在你脑海中形成之后的笔记,而是关于经历的笔记,而实际上它变成了这首诗。

塞菲里斯:不,我不那样做。当我说笔记的时候,我指的是在材料上有一些笔记,这些笔记是需要的,因为它们是描述性的。还有一些笔记是关于想法的,诗意的想法,比如诗意的表达、诗意的话语,这就是我所说的笔记。如果我要写一首关于你的诗,我可能会记下来“迈克已戒烟多年”。我的意思是说,如果用希腊语写的东西听起来不错,我就会写下来。这就是对别人而言漠不关心的一切事物,我把这些称做诗歌笔记。有时我完全不理会它们,有时我会看看它们。有时当它们快被忘掉了,只要瞥一眼它们,我就会说:“噢,那首诗相当有趣。”虽然它们根本没有对普通人说任何东西。尽管如此,它们还是把我带回到某种氛围,这种气氛一直在工作,在我脑海中详细阐述着一种形式。

……

《巴黎评论》:除了诗学考虑之外,那么“理念”呢?诸如哲学或宗教立场方面的陈述。

塞菲里斯:我不知道。关于哲学立场和世界观我没有概念。你知道的,无论何时世界观都会妨碍写作——我不知道。我更喜欢那种枯燥、令人反感和(我不知道怎么去说)平淡无奇的世界观。我不喜欢在写诗的时候尝试去表达世界观的人。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塞萨洛尼基古城有一场朗诵会,然后一个哲学家站起来问:“但塞菲里斯先生,究竟什么是你的世界观?”我回答:“我亲爱的朋友,我很抱歉我没有世界观。我必须向你做这个公开的坦白,我写作时并未带任何世界观。我不知道,也许你觉得这骇人听闻,先生,请容许我请求你告诉我荷马的世界观是什么?”而我没有得到回复。

(原载《巴黎评论》第五十期,一九七〇年秋季号)

译者:凌越、梁嘉莹

往期回顾:

《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 | 简·鲍尔斯《艾米·摩尔的日记》

莉迪亚·戴维斯评《艾米·摩尔的日记》

《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 | 丹尼斯·约翰逊《搭车遇祸》

杰弗里·尤金尼德斯评《搭车遇祸》

那最后的空行像折纸一样叠起这故事的秘密 | 大卫·米恩斯评《要不你们跳个舞?》

《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 | 雷蒙德·卡佛《要不你们跳个舞?》

玛丽安·摩尔 | 如果情绪足够强大,词语就是明确的




【诗人简介】

图片

乔治·塞菲里斯(1900-1971),希腊诗人。塞菲里斯在巴黎获法学士学位,转攻文学。在法西斯占领期间随希腊政府流亡国外,以历史的眼光吟咏当代,在民族命运的背景中抒写情怀。1948年以后从事外交工作,先后出任希腊驻叙利亚、约旦、伊拉克、英国大使。1962年从外交部退休。1963年以《画眉鸟号》获诺贝尔文学奖。1971年9月20日逝世。
主要作品有诗集《转捩点》《神话和历史》《航海日志》和《画眉鸟号》。

文末附《巴黎评论·诗人访谈》单本及《巴黎评论·作家访谈1-6》《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巴黎评论·女性作家访谈》《巴黎评论·诗人访谈》全套9册购买链接。

图片

“作家访谈”是美国文学杂志《巴黎评论》(Paris Review)最持久、最著名的特色栏目。自一九五三年创刊号中的E.M.福斯特访谈至今,《巴黎评论》一期不落地刊登当代最伟大作家的长篇访谈,最初冠以“小说的艺术”之名,逐渐扩展到“诗歌的艺术”“批评的艺术”等,迄今已达三百篇以上,囊括了二十世纪下半叶至今世界文坛几乎所有的重要作家。作家访谈已然成为《巴黎评论》的招牌,同时树立了“访谈”这一特殊文体的典范。

一次访谈从准备到实际进行,往往历时数月甚至跨年,且并非为配合作家某本新书的出版而作,因此毫无商业宣传的气息。作家们自然而然地谈论各自的写作习惯、方法、困惑的时刻、文坛秘辛……内容妙趣横生,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加之围绕访谈所发生的一些趣事,令这一栏目本身即成为传奇,足可谓“世界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文化对话行为之一”。

《巴黎评论·诗人访谈》收录以下十八位诗人的长篇访谈:玛丽安·摩尔、叶夫根尼·叶夫图申科、布莱兹·桑德拉尔、乔治·塞菲里斯、安妮·塞克斯顿、菲利普·拉金、约翰·阿什贝利、德里克·沃尔科特、W.S.默温、奥克塔维奥·帕斯、耶胡达·阿米亥、伊夫·博纳富瓦、切斯瓦夫·米沃什、特德·休斯、加里·斯奈德、谢默斯·希尼、罗伯特·勃莱、杰克·吉尔伯特。

图片

《巴黎评论》(The Paris Review)是一个季刊类的英语文学杂志,创刊于1953年,它专注于创造性的小说与诗歌,钟爱原创型的作品。杂志分为艺术、文化、访谈、文学这几个部分,其中,“作家访谈”这个版面最受人们欢迎,并逐渐演变成了杂志中最持久也最具特色的一部分。《巴黎评论》一期不落地刊登当代最伟大的作家长篇访谈,其采访的第一位作家是弗斯特,之后陆续采访了艾略特、海明威、博尔赫斯、索尔·贝娄等300多位著名作家。杂志最初冠以“小说的艺术”之名,逐渐扩展到“诗歌的艺术”、“批评的艺术”等,如今已成为“访谈”内容方面的典范。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