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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的那些事‖蜂友金洞邓

 唐白甫grpj8q5p 2023-05-07 发布于新疆

蜂友金洞邓

陈子华

金洞邓是我在金洞大山里结识的当地蜂友,当然姓邓。我的蜂友多,手机通信录里,常在姓氏前加上住地,比如:潘市李、祁阳魏、八角岭黄……这样便于记忆,不混淆。
初次见到金洞邓,印象极好:健美的身材,得体的衣饰,朗朗的笑声,不俗的谈吐。怎么也不像个风尘仆仆的转地养蜂人,倒像那种有文化有能力的农村干部。原来金洞邓不只是普通山民和养蜂人,还是当地颇有名气的风水先生。山里山外,四处给人踏勘阴穴阳宅,收入不菲,还练就一身豁达。
金洞邓的家在大山深处,沿小溪而上的公路拐弯处。公路坡下的山溪岸上,树木葱茏中,一间小小的吊脚木板屋,是金洞邓的养蜂工作室。蜂箱沿小溪摆放。一座精致小巧的水泥拱桥跨过小溪,桥那头就是金洞邓别墅式的三层楼房。房子后面,便是陡峻的大岭和充满神秘的山沟。房子座北朝南,冬季的阳光下,古铜色琉璃瓦、白瓷墙砖、不锈钢围栏、天蓝色窗帘,一齐闪闪发亮。衬托着蓝天、白云、青山、小桥、流水,说不尽的诗情画意!
出外养蜂,蜂友就是亲人。与金洞邓交往日久,彼此相悦,我成了金洞邓家的常客。凡他家来了客人,有了好吃的,亦或在山上打了一只鸟,都不会让我错过“改善生活”的机会。
每次在金洞邓家酒足饭饱之后,就跟他海聊神侃。金洞邓见多识广,言辞风趣,细数山中奇闻逸事。比如:五峰山毛尖茶,冬桂蜜源分布,瑶寨风情,牛头山的传说等等,等等,听得我如痴如醉!

从金洞邓讲述中,我得知了之前看到满山满岭杉树被剥了皮,白森森矗立着却未砍伐的疑问答案。原来杉木的采伐过程是砍树,剥皮,晒干,搬运。若先砍倒树,粗壮沉重的树杆乱七八糟重叠着堆在陡峭的山坡上,莫说剥皮,翻动一下都十分困难。同时山上阴湿,成堆的树木无法干燥,时间长了甚至腐朽。聪明的山人想出办法,先脚踩套绳爬上树,从上而下剥了皮,等树杆干燥了再砍,这样剥皮省工,木材干的快,木质还好,更是容易“出材”(树木下山)。
我又向金洞邓提出一个疑惑已久的问题:这满山大量的木材,以前没有公路时,是怎么运出去的?金洞邓指着脚下的小溪:“走水路!”水路?就这点涓涓细流能运木材?“能!先在水边搭个架子,把裁段的木材高高码在架子上。雨季开始时,在小溪下游打个蓄水围偃。山洪来了,就掀倒架子,木材全倒进水中。接着撬开下游围偃,木材就浩浩荡荡顺水而下了!”哎呀呀!山里人真有办法!
金洞大山高寒,阴雨天多。不能出门时,金洞邓就请我们在小吊脚楼木板屋里喝茶聊天。山区土质肥沃,气候湿润,非常适宜茶叶生长。山民户户种茶树,家家有炒锅,自己炒做的绿茶,清香甘美,余味无穷!山民也爱喝茶,以茶待友,至诚至亲。喝够了茶,我们有时帮着金洞邓慢悠悠做蜂具。
从小吊脚屋里透过玻璃窗眺看外面,巍巍的山岭隐藏在云遮雾盖中,峡谷里朔风凛冽,小溪一线流水叮叮咚咚闪着寒光。而小木屋里,生着一炉木炭火,温暖如春。我觉着,这是人生中难得的温馨和浪漫。

金洞邓处事很有点才气,但养蜂技术却平平。春时两口子带着四十多群蜂,下山小转地放牧,一年只取得300来斤蜂蜜,远远入不敷出。连抽空看风水挣的钱都搭进去了,还负债累累。冬季来了,身无半文,多亏八角岭黄蜂友支助300元,才得以将蜂子运回山里。
一个风啸雪飞的下午,我又去金洞邓家,经过他的蜂场时,暼见一蜂箱前有几只死蜂形状异常。心里一惊,忙开箱查看:整箱蜂全死了,厚厚的堆在箱底!巢脾内无一滴蜜,显然是冻饿而死。一边打开手机高声呼叫金洞邓,一边快速查看其他蜂群,竟共有十四箱蜂彻底死亡!剩余二十多箱蜂均无存蜜,危在旦夕!其中十几箱蜂子已开始散团,这样的风雪天,坚持不了几个小时!老练的养蜂人都知道:蜂群内留有足够的度荒蜜至关紧要,而金洞邓显然严重失误!

金洞邓两口子赶到蜂场,看到被我掀开的十四箱死蜂,欲哭无泪!
“马上救饲!否则整个蜂场全部报销!”我沉重其事地提出看法。
所谓“救饲”,就是用温水稀释蜂蜜,噴到蜜蜂身上进行饲喂救助。为了节约成本,一般买廉价的意蜂蜜,何况现在我们都没有中蜂蜜。但意蜂蜜要到山下意蜂场去买。
“我,明天去买点饲料。”金洞邓艰难地说。
“不行!必须立即,马上!若到明天再救饲,肯定有十几箱蜂过不了今晚!”金洞邓失去了以往的潇洒,难过地低下了头:“我……再也找不到钱了……”。
我默默地摸出钱包,只五张百元大钞,我的全部家底。留下一张作生活费,四张递给金洞邓:“立即下山!”旁边的金洞邓夫人看到我的举动,掩面而泣。
可是,天不早了,没有车,这时下山四十公里路显然来不及了!我果断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山下刘蜂友的电话:“刘师傅,帮个忙!邓师傅的蜂子危急,请马上去意蜂场弄一桶饲料送上来。快!”
天擦黑的时候,天籁之音般的摩托声由远而近,刘蜂友满身雪花冲上山来……

(二)

隆冬的金洞大山气候恶劣,变幻无常,冬桂蜜很难采到,说十年九不收也不为过。以后连续三四年我们山外蜂场都未进山。因路途远,我跟金洞邓也只能电话联系。后来得知他突然病了,瘫痪,不再养蜂。我骑摩托跑了五百多里进山看望他,却没能如愿——他被送到外地治疗去了。
2018年冬,山里另一蜂友金洞奉再次邀请我进山,说“今冬天气会好,冬桂蜜有希望!我都给你找好了场地!”几年没进山了,确实留恋那片神秘的山岭,也十分思念金洞邓。于是跟奉师傅约好了迁场时间和接应地点。
大雪节的深夜,我的蜂车冲上了崇山峻岭。快到接应地点了,我让司机按响喇叭:嘟嘟嘟……嘟嘟嘟……。蓦地,右前方亮起两盏摩托车灯,又有人亮着手电向我们划着圆圈——那是接应信号。
到达奉师傅给我选好的放蜂场地,我傻眼了:场地不错,可是拨开杂草,竟是密密麻麻的珍贵楠木幼苗,分明是个楠木苗圃!这里绝对不能安置蜂箱。无奈之下,我让司机调过车头,直奔金洞邓家。那边蜜源差点,但住他家,我乐意。
然而,金洞邓家大门禁闭,敲门无人应答。不远处的邻居老头开门告诉我:老邓病危,下午送到祁阳抢救去了。一家人都跟去了!
奉师傅找人给我卸了车,帮着安置蜂箱。打发车子和蜂友们离去,我才拨打金洞邓的电话,没人接。我在屋檐下坐着,寒风刺骨。好不容易天亮了,电话还是没人接。我惶恐了:金洞邓一定还在急救室!
直到中午,一个年轻女子回到屋前。看模样,是金洞邓的女儿。她以前在深圳打工,我没见过她。看到满地的蜂箱,她疑惑了:谁不声不响的把蜂场转到她家了?
“你是红艳吧?你爸好些了吗?我姓陈,邵阳的,跟你爸老朋友了。”
女子拨通了她母亲的电话:“妈,我到家了,爸这阵子好些吗?一个邵阳的师傅,姓陈,把蜜蜂安放在我们家门前了。说是爸的朋友。”手机开着免提,声音很大:“你爸还没醒过来。邵阳的陈师傅?……不认识!”电话挂了。

我呆住了,怎么不认识我了?怎么能不认识了?那我怎么办?
但很快,女子的电话又响了,电话里是邓夫人着急的声音:“艳,你快问,是不是宝庆的陈校长?”我赶紧凑到手机边:“嫂子,嫂子,是我!我来了!邓师傅怎样了?”
电话里邓夫人哭泣的声音:“真的是你?!对不起,我们不在家。老邓还不能说话。艳,快开门!快开门!”
我住进了金洞邓的家里。看着熟悉的一切,回味着过去的欢声笑语,揪心地难过。小吊脚楼木板屋还在,推门进去,没有了以往的温馨浪漫。翘首北望,只盼着主人早点康复归来。
正如金洞奉所预测,那年冬季天气不错,冬桂花流蜜甚好,收获颇丰。但花期未到尾声,天气预报大寒潮将至!蜂场必须抢在寒潮前下山,否则一旦道路冰封,就无法下山了,不仅蜜蜂危险,还会耽搁山下春桂花期。进山的蜂场都快速迁走,只有我还在等待。我在等金洞邓出院回家,我要见他一面!
最后一天了,西伯利亚的寒流将在半夜到达金洞山区,不走不行了!
下午,我预约的大运蜂车赶到了,准备天黑就装车。一辆小车开到门口,三个男人费力地把金洞邓从车里抬出来,又抬到屋里床上。金洞邓回来了。他听说我要走了,执意出院,要见我一面。

作者为深山游走的养蜂人,需要蜂蜜的请打电话18127976839。快递到家。

我紧握着他无力的手,两人四目相望,四目含泪!
“对不起!我要下山了,不能陪你。你安心休养,会好起来的!”“我是喝酒过多误了身体,你以后不要喝酒!我要是还能好起来,还要养蜂!跟你一起!”
蜂车发动了,我碰上车门,泪流满面。我知道,这一离别,就是永远了!

作者简介:陈子华,网名:与山水同乐,邵阳县金称市镇人,生于1948年冬。中学高级英语教师,金称市镇中学校长。爱好文学、摄影、花卉、养蜂。退休后在湘南各地转地养蜂,撰文写诗,聊以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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