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文化宁海】杨东标 | 我的宁海中学

 文化宁海 2023-05-14 发布于浙江

跃龙山一角

1956年秋夏之交,我被宁海中学录取。那一年,我13岁,成了一名中学生。

长期以来,宁海中学是宁海县城内的最高学府。有了大专院校的分校,是后来的事。进宁海中学读书,无疑是我人生道路上重要的一步。但当时,也有一点遗憾。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我国的教育事业犹如初升的朝阳蒸蒸日上,蓬勃发展。那一年,宁中初一招了6个班,位于大北门那个宁海中学本部(即今跃龙中学),已容不下这么多的新生。于是我们(初一1班、2班、3班)便被安排在临时的宁中分部,分部在跃龙山上。当时我们感觉失去了踏进气势恢宏、环境优美的正规中学大门的机会。

跃龙山一角

学校的环境条件远不如宁中本部,只有三间分散在山上各个角落的教室,设施简陋,功能缺失,根本称不上是个学校,连像样一点的篮球场也没有一个。我们像是一群被遗忘了的孩子。

但也有另外一种感觉,我们仿佛与绿水青山为伍,与蓝天白云结伴。登上曲曲折折、光洁如洗的石阶(我至今已记不清共有多少级了,当年是数过的),右边崖壁上有一排参天大树,虬枝铁干,浓荫如盖,站在树边向远处眺去,是气势开阔的溪南一片青山、溪水、田畈、村落,还有满天云彩。当然还没有现在的徐霞客大道,也没有如长虹飞架的廊桥。桥还是石板桥,低矮,狭窄,贴着水面,但是这片原始风光,就像诗经里的“青青子衿”一样纯美,让我们的读书声与自然音籁共鸣,实在也是另一种境界了。

跃龙山方正学读书处之乾坤正气

更何况,还有方孝孺!这里是方孝孺的读书处,牌楼上有诸如“天地正气”“真读书种子,是名教完人”的匾联,岁月的剥蚀,字迹已是斑驳模糊,但方孝孺的那股气概却深深地镌刻在石柱里,镌刻在这个叫宁海的县城里,镌刻在一代又一代宁海人的心坎里。

当然,还有柔石、潘天寿,从他们的大量日记里,都可以读到跃龙山的名字。他们是把跃龙山当做小城的灵秀之地的,他们常常到这里来游玩,来观赏风光,这也是一种文缘。我们失去了一种东西,也得到了另一种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东西更难得,更珍贵。

读了两年,便是初三了,学校把六个班级整合成五个班级,把(6)班的学生分到了其余5个班。我的班便是初三(3)班。有趣的是,原本在(6)班的我的小舅舅王卿华居然也分在(3)班,外甥与娘舅在同一个班里读书,似乎有点滑稽,有点尴尬。小舅舅与我同岁,我平时很少叫他舅舅,这一来,更加不愿在同学们的面前叫他舅舅了。

更令人欣喜的是——我们三个班全部从跃龙山搬到宁海中学的本部,我们终于迈进了真正的宁海中学的大门。那时候高中部与初中部还没有分开,师生们朝气蓬勃,热热闹闹,校园像校园,教室像教室。还有大礼堂、图书室、医务室、黑板报、篮球场(旁边还有一个更大的可以开运动会的大操场),让年少的我真是开了眼界。我们(3)班的教室就在柔石楼上,听说是当年柔石在家乡当教育局长时构建的。宁海中学的校史染着革命志士的鲜血,是一批又一批家乡优秀知识分子的集结地,柔石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第二年,我初中毕业去读师范,学校里成立了柔石文学社,就在我们教室的隔壁,可惜我已经没有了这个机会。教室楼下的边上是一个篮球场,课间,我们这批颇为活跃的同学便在这里打球。

作者与初中伙伴

不管班级如何并来并去,在“教育与劳动生产相结合”的方针号召下,我们必须参加一定时间的劳动,种田、施肥、割稻,什么活都要干。我们班里的一批年龄较大的男同学便成了“全劳力”,一些繁重的活总是他们干的,因此也特别有话语权。而与我年龄相仿的一批年轻的男同学则属于“半劳力”。然而,我们很合得来,成群结队,成了小伙伴,而且学习成绩也都很好。现在回忆起来,我们这批学友中有娄传申、袁哲飞、滕延洪、蒋春林、胡积飞、贝荣生等等,还有后来当了宁海县委副书记,县人大常委会主任的娄林忠。个个生龙活虎,青春勃发,成了班里的活跃分子。

可以说,我爱好文学的种子便是在初中那时播下的。我与袁哲飞、滕延洪成了学友中的文友。三个人都喜欢文学,写诗、写散文,投稿给学校的黑板报,偶尔发表了一首小诗,便是脸红心跳,欣喜若狂,仿佛成了作家诗人似的。三个人虽然后来各有人生道路,各有作为,热爱文学之初心,仿佛至今未改。我们的语文老师,初一、初二时是董椒观老师,初三时是鲍善老师。董椒观老师是一位颇有才华、教学有方的优秀年轻教师。后来颇多人生磨难,非一言可尽;鲍善老师则是一位学问饱满、厚道善良的老先生,他的古文功夫相当好,教起文言文来,引经据典,如庖丁解牛,娴熟于胸。而让他接受起新的教材来,却实在为难了他。比如说汉语拼音。一个有着浓重三门腔调的老先生,如何教我们学拼音呢?但课文上却分明有的。有一次课堂上,他在黑板上书写了一个字的拼音,并教我们读。我年幼无知,便举手要求发言了。我说,鲍老师你这个字拼错了。他说错在哪里?我说应该是这样拼的。他愣了一下,说,我课后去查一查。第二天一开课,他便说,昨天上课,杨东标同学提出这个字确是我拼错了,他是对的。让我很钦佩他的勇气。我也太没有礼貌了,哪里有学生给老师指错的呢?

说起拼音,便会想到我的同学华立仁,我们亲切地叫他“大头”。他的头部要比普通人更大一些,所以特别聪明。他的拼音也很好。他见我敢于给老师提意见,便给我用汉语拼音写了一封信,犹似如今的英文读物一般。我便用拼音给他回了一封信,一来一往,互相卖弄,双方都颇为得意。他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后来不知怎的去江西读书去了。但用拼音写信成了我年轻时抹不去的记忆,并作用于今天的文事——可惜,我的普通话还是不合格,尤其是四声。后来到北京去读书,就明显差于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们。

作者初中毕业照

我自小顽皮、淘气、捣蛋,印象最深的是两件事。初一的时候,我家附近的城南小学操场上放露天电影,我与一个小伙伴从墙头上爬进去,然后又从检票大门出来,要了一张电影票。我们换了五分钱,买了一支棒冰,两人分享。第二天自鸣得意,告诉了同班好友,结果被他“出卖”了,他报告了董椒观老师,我被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从此再也不干此类“胡作非为”的事了。另一件是读初三的时候,语文老师因病由校长戴秀廷老师亲自来代课。戴校长课前已经摸清情况,全班纪律最差的同学是哪几个,我不知天高地厚,上课时从来不认真听课,又是做小动作,又是在书本上画画,又与同桌窃窃私语。终于被戴校长捉住,大声喝令我站了起来,一顿厉声斥责,训得我面红耳赤,坍台坍到外国去了。偶尔来代课的戴校长居然叫得出我的名字,记住了我,让我很不安——直到后来我在县城里工作了,并且有了一点成绩,在路上碰到戴校长时,我还心有余悸,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戴校长,他却笑了,非常和善地笑了,说了一句话,你是我们宁海中学很有出息的学生啊。让我既温暖又惭愧不已。如今,他已仙逝,我的心中还深留着他那严格教学、令人敬畏的形象。

三年初中的岁月就这样很快地过去了。我的读书成绩还算是优秀的,无论文科,还是数理。然而,我不能再升高中了。因为我家五个兄弟姐妹,我为老大。一家八口全靠父亲摆一个百货小摊来维持生计,家境是拮据的。我的父母做出决定,让我去报考师范,毕业后马上可以工作,为家庭分挑生活重担。我认命了。因此,我失去了升高中读大学的机会。至于后来带职去北京某学院研究生部读书,还了我一件心愿,那已是人到中年了。

作者:杨东标

浙江宁海人,当代作家、剧作家。历任宁海县文广局局长,宁波市文联副主席、党组书记,浙江省作协副主席,中国文联六届全委委员,中国作协八届全委委员等职。其文学作品有长篇传记文学《此心光明·王阳明传》《柔石二十章》《如意之灯》等多部,散文集《天地行走》《说戏与戏说》《一线文缘》《看企鹅回家》10余部,其戏剧作品16部結集《杨东标剧作选》《杨东标戏剧新作选》,作品获全国、浙江省多个奖项,获“浙江省当代作家五十杰”“宁波市突出贡献知识分子”等称号。

图片 | 作者提供

审核 | 浩海紫烟

本期编辑 | 平安

文化宁海题字 | 无禅

文化宁海工作室出品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