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的两种资产与两种复利：财务资产与认知资产

如果从巴菲特所有投资中，挑出最重要的一笔，会是什么？是伯克希尔-哈撒韦纺织厂吗？是苹果吗，还是可口可乐，或者盖可保险？都不是。

2023年伯克希尔股东大会上，巴菲特说：“回顾过去，在伯克希尔做过的收购中，最重要的一笔（the most important purchase）应该是收购国民赔偿公司。说它重要，不是因为这笔投资给我们赚了多少钱，而是因为这笔投资带我们进入了新的道路。”（Not because specifically what it did, but what it led to.）

在2022年度致股东信上，巴菲特也写道：“1965年，伯克希尔还只是一匹只会一种招式的'小马’，拥有一家历史悠久但又注定失败的新英格兰纺织公司。随着这项业务走向灭亡，伯克希尔需要立即重新出发。回顾过去，我迟迟没有意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但幸运的是：1967年伯克希尔收购了国民保险公司（National Indemnity），于是我们将公司资源投向保险和其他非纺织业务。”

如果在列出巴菲特第二重要的投资，毫无疑问是“喜诗糖果”。多年以来，巴菲特、芒格在很多场合，不厌其烦地“唠叨”喜诗糖果的优点。2017年伯克希尔股东大会上，巴菲特说：“我们买的第一家好公司是喜诗糖果，它可以说是一个分水岭。”芒格说：“通过喜诗糖果，我们学到了品牌的力量，什么都不做都可以财源滚滚。”

其实，国民赔偿公司和喜诗糖果都是小公司，在伯克希尔的投资组合中可谓微不足道，和可口可乐、苹果那种级别的投资不可同日而语。那么，对巴菲特为何如此重要呢？

其实国民赔偿公司和喜诗糖果这两项投资是巴菲特最大的认知资产，而非财务资产。

1967年巴菲特以860万美元买下了国民赔偿公司。当时公司净利润160万，同时这家保险公司的保险浮存金还拥有一个3000多万美元的投资组合。这笔投资是建立伯克希尔商业帝国的起点和基石。巴菲特从此看见并拥有了保险浮存金的力量，源源不断的零成本甚至负成本资金，叠加“股神”举世无双的投资能力，的确如同老虎插上了翅膀。伯克希尔从此不再是日薄西山的纺织厂，而是一个不断积累好生意的投资帝国。

1972年，巴菲特2500万美元买下税前利润400万美元的喜诗糖果。第一次为优质企业付出“溢价”。巴菲特看到了品牌企业、优质企业的力量，从此改变了过往将大部分资产投注在风车制造公司、纺织公司等格雷厄姆式“捡烟蒂”的投资体系，由猩猩进化成人类。巴菲特直言，没有喜诗糖果，也不会有后来的可口可乐。

所以，认知资产和财务资产同等重要，甚至更为重要。但世人往往更想如何快速地积累财务资产，而不在乎认知资产。

所谓“认知”，就是对事情的理解和判断。字节跳动的张一鸣说：“你对事情的理解，就是你在这件事情上的竞争力。因为理论上其他生产要素都可以构建。你对这件事情的认知越深刻你就越有竞争力。” 巴菲特在股东会上说：“保险行业没有人像我们这样对浮存金理解如此深刻。”

匈牙利科学哲学家和社会学家Michael Polanyi，他在其经典著作《个人知识：对个体知识的研究》中将知识区分为“显性知识和隐性知识”。显性知识是指可以明确表达、清晰传达并加以记录的知识。例如，教科书、百科全书、学术论文和技术手册中所包含的知识都属于显性知识。显性知识可以通过教育、培训和学习来获取。隐性知识是指个体在实践和经验中积累的、难以明确表达和传达的知识。这种知识通常存在于个体的经验、技能、洞察力和直觉中，难以用语言或符号准确地描述出来。隐性知识是通过实际操作和亲身经历获得的，它与个体的情境、背景和经历密切相关。当然，隐性知识也并非完全“不可言传”，二者需要结合。

投资中的认知更多是“隐性知识”。所以，很难通过读书、看文章就轻易获得，还依赖实战经验的考验，个人的经历和悟性等。“地球是圆的、太阳从东边升起”这是显性知识，即使有疑问也不难证明。“买股票就是买企业”这句话，人人都会说，但不同人有完全不同的理解，理解的深度也远不相同，实践中是否真正做了也千差万别。

投资有双重复利效应，一是财富层面的复利，二是认知层面的复利。“财富是认知的变现”，是有道理的说法，但也不全面。“认知资产”不仅仅只是金钱层面的变现，还体现在各个方面。例如，认知水平高的人能结交到更多高认知的朋友，优秀的人是相互吸引的。对个人而已，对所有事情都有快速准确的判断力，不仅在投资方面，其他方面的发展也顺利很多。认知水平高的人，也一定是终身学习的人，学习本身的正反馈就带来很多幸福感、充实感。

我们如何获得认知资产的复利？

首先，阅读是最低成本、最快速的成长途径。观察巴菲特、芒格，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读。2023年伯克希尔股东会，从一些碎片化的问答中就能窥见巴菲特阅读之广。关于汽车产业的问题，巴菲特推荐了一本小众新书：“最近，有一本新书，《流浪汉：亨利·福特和托马斯·爱迪生 10 年公路旅行的故事》，其中还提到了内布拉斯加州。如果你对汽车感兴趣，这本书值得一读。”“前段时间，我还读了通用汽车 1932 年的年报。在我读过的年报中，通用汽车的这份年报，属于质量上乘。管理层很诚恳，如实地报告公司的情况。”“最近，我看了一篇关于伯纳德·阿尔诺 (Bernard Arnault) 的文章，他是路易威登 (LVMH) 的创始人。”“大概一个星期之前，马斯克做客比尔·马赫 (Bill Maher) 的节目。两人一问一答，很精彩，值得一看。”“我刚走上投资之路的时候，还是个小伙子，那时候，我的同龄人翻阅《花花公子》，而我翻阅《穆迪手册》。最近，新出了一个纪录片，《翻开每一页》(Turn Every Page)，莉齐·戈特利布拍的。前几天，我看了第二遍。”

可以看出，93岁高龄的巴菲特依然保持着大量阅读的习惯：阅读最新的书、阅读商业文章、翻出90多年前的某份年报。即使不投资特斯拉，也看马斯克的访谈。最新的纪录片也不放过。巴菲特是全世界商业认知方面最强的人，正得益于持续的阅读和积累，是我辈楷模。

第二个方法是“观察”。长期的观察和思考，时间久了，就有了“模式识别”的能力。归纳法虽然有着逻辑缺陷，但在基本条件未发生根本性变化时也很管用，而且人的行为模式和心理结构都是稳定不变的。对很多行业的观察，从很多公司的成功与失败中，可以总结出很多一般性的规律。巴菲特芒格对很多行业的认知就来自于多年的观察，“做投资这么多年，查理和我观察了很多产品，很多零售方法。对于零售、品牌、经销，我们也算见多识广了。我们不会自己去做零售，但我们基本清楚零售的门道，知道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根据我们的观察，汽车行业的生意不好做。伯克希尔旗下的汽车经销商，生意还可以。今后五到十年，汽车行业将如何发展，我判断不出来。”当然，也要警惕，这些观察来源于归纳法，如果出现了颠覆原有逻辑的变化，归纳法也未必总是正确，见了上万只白天鹅，不代表没有黑天鹅。

第三个方法是“交流”。人类的沟通方式随着技术进步不断变化。无论科技如何发展，哪怕某天VR能做到身临其境，面对面的交流依然是最有效的交流方式。因为投资更多是隐性知识，所以书面的东西有时不太好表达，有些也不太方便公开表达。和某一领域的顶尖专家交流一小时，可能超过阅读很多年报。巴菲特1951年对盖可保险的拜访，对其影响巨大，“如果没有戴维森在1951年那个寒冷的星期六给予我4个多小时慷慨分享，伯克希尔绝对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对于盖可保险来说，戴维森是带领公司高速成长的巨人。对我个人来说，他是我的偶像，亦师亦友。”和高认知的人交流，那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本来也是一种享受。即使我们没有太多机会真实地交流，网络上大量各领域高水平人士的访谈节目，也是一种虚拟的“交流”。例如，笔者观看阅读每年的巴菲特、芒格回答股东提问，总觉得比看股东信“过瘾”很多。

第四个方法，毫无疑问，是“实战”。实践出真知。很多年前，上过北大教授的投资课，印象是“照本宣科”。现在看到顶尖大学商学院的一些网络上发布的价值投资课程视频，总觉得抓不到关键。即使哈佛、芝加哥这些大学拿到诺贝尔奖的顶尖金融学教授，弄出的种种不明觉厉、带有大量数学公式的投资理论，与真实的投资也是南辕北辙。为何如此？因为这些大学教授也许连股票账户都没开过，没有投资的实战经验。用自己的钱、经过多年市场考验练出来，是成熟投资者必经之路。

一个成功的投资案例，或者失败的案例，都是一场生动的教学。以“认知资产”的角度思考，某些看错的案例、或者年份投资业绩的落后，都不一定是坏事，从中积累了正确的认知，必然会体现到后来的业绩上（前提是不离开牌桌）。投资是无限游戏，不是短期的赛跑，也不是赚了一笔从此“金盆洗手”。2023年股东会上，巴菲特说：“我们做了很多收购，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就像打高尔夫球一样，无论是距离 200 米，还是 300 米，每个球都一杆进洞，那还有什么意思。有时会把球打飞，打到树林里，有时会打进，正因为如此，高尔夫球才有意思。”“至于投资方面的错误，有一种错千万不能犯，就是你一旦犯了这种错，你就要离开牌桌了，或者元气大伤。”

所以，“阅读、观察、交流、实战”，是积累投资“认知资产”的四个有效途径。

投资的“认知资产”，应该包含哪些方面才是完整的呢？

一个投资者完整的认知资产结构（知识体系），我们认为应该包括四个方面：“理解投资、理解商业、跨学科多元认知、身心健康”四个模块，四个模块的知识体系相互促进、相互影响，达成一种和谐的状态。投资知识体系的详细思考，可参考我们在学问官方公众号“i学问”发布的文章《最好的投资是投资自己：投资有“学问”》，不再赘述。

财务资产需要精心的管理，认知资产同样需要管理。记得在一个巴菲特纪录片看过，巴菲特的办公楼有专门保存资料的地方，大量资料分门别类存放在不同的抽屉里。巴菲特在工作生活习惯方面依然比较“老旧”的方式，比如电子邮件要助理打印出来阅读。我们可以有更多的先进方法保存资料，例如印象笔记、有道云笔记、办公软件、微信收藏、微信读书等，好的文章分门别类保存下来，记一些笔记要点，并时不时回顾。这样既不占据物理空间，也方便随时检索。关于知识资产的管理，网络上也有很多方法，值得参考。写作，也是理清逻辑，保存认知资产的一种很好方法。

注：本文是近期观看、阅读2023年巴菲特、芒格在伯克希尔股东会上问答后的一点心得。中文的翻译引用自雪球“RanRan”,特此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