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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要|王宁:汉语语法和语义的相容与相离

 新楚 2023-06-01 发布于广东

王宁:汉语语法和语义的相容与相离

王力先生学术讲座第一讲

2023年3月3日下午,“王力先生学术讲座”系列第一讲在北京大学三教105教室举行,由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资深教授王宁先生主讲,主题为“汉语语法和语义的相容与相离”。讲座由北京大学中文系孙玉文教授主持。

一、问题的提出

讲座伊始,王老师首先介绍了主题背景。在汉语的研究中,语法和语义的问题一直是困扰着我们的大问题,所有教语法的人都无法离开语义来下定义。但有一段时间,语法是语言学的显学,即语言学是语法学。西方语法以追求结构形式为手段和最终目标,因此意义的介入被看成对语法的忤逆。但是汉语没有典型的语法形态——实词没有语法标记,汉语语法在用西方语法搭建起来的框架和汉语作为词根语的事实中各寻其路。用汉语几乎不存在的“形态”作为建构语法的第一标准,把一个语言绝对存在的“意义”试图排除,这使得汉语自然语言的语法被搞得越来越复杂、繁琐,逐渐失去汉语的本来面貌。

上世纪,吕叔湘先生在《汉语语法分析问题》中讲到:“有两个半东西可以作为语法的依据:形态和功能是两个,意义是半个。”这在当时是想要拿汉语特点和结构主义之间进行比较的一种妥协说法。黎锦熙先生的黎氏语法在50-60年代也一直受到质疑,胡明扬先生在阐释其意义和成就时评价黎氏语法在词类划分及界定中只提意义,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么如何看待汉语研究中的语法和语义问题,是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

二、实词的词类研究

汉语词类没有任何形式标记,使得词类的划分也成为一个棘手的难题。王老师提出章太炎曾用印度胜论“六句义”(实、德、业、同、异、和合)这一哲学之说来解释汉语词源意义的分类:

“一实之名,必与其德若与其业相丽,故物名必有由起。虽然,太古草昧之世,其言语惟以表实,而德、业之名为后起。故牛、马名最先;事、武之语,乃由牛、马孳乳以生。世稍文,则德、业之语早成,而后施名于实。”

其中“句”是语言体系,“义”是存在体系;前三者是分类,后三者是分类的关系。这个本体论的分类与印欧语法三大实词的分类是一致的,对应关系如下:

实体(精神或物质)——名词

特性(状态或性质)——形容词

运动(动作或变化)——动词

那么,状态形容词和性质形容词真的有可能分开吗?王老师表示这二者很难做出明确的界限,只要这个状态本身表示的是本质属性,那么实质上和性质是一样的。与印欧语不同的是,印欧语以语法形式表示的分类,主要体现在形态;汉语在词的发生时期也已经在词根分化中完成了分类,相关的延伸内容可参照王力先生关于同源词的看法。

以上内容也启示我们:语言实词的分类是世界存在分类的反应,本原意义分类,成为一切语言实词分类的背景。实词类别在单独看时并不明显,一旦处在对立关系中的时候就会发现在词根中已经实现分类,这也解释了汉语为什么是词根语。

三、“六句生”和“和合因”理论

“六句生”和“和合因”的理论来自印度,王老师认为这两者作为两个哲学的命题,“实、德、业”的分类实际上是关于天下万物的分类,反映在语言中是对应的名词、动词和形容词,印度《胜论经》及其注疏对“六句义”的解释中,还有两个相关的理论——“六句生”和“和合因”,给我们提供了以下思想:

(1)实德业的相生关系——“六句生”理论

①实、德、业均为“有(存在)”。——形容词、动词都可以成为一种实体的命名。(名动形均可做主语和宾语)

②实为业所依,亦为业所存。——名词、动词同词,分化为异。(锁-锁门,铲-铲除,冠<平声>-加冠<去声>,牙刷-刷牙)

③实、业可以用所具有的德来显示。——飞鸟、游鱼、高山、低谷、平川、圆环、浮萍。

(2)实德业的相因关系——“和合因”理论

①实(实体)是一切现象的依据,业是实的动态存在,与实不可分。实德业的和合关系,界定为:实为因,德业为果。一切德业来源于实体,一切德业只能在实体中看到。

②德(属性和状态),要依附于静态和动态的实体。

四、事有定类——词有定类

在中国传统语言学里,词有三种不同角度的“意义”:汉字的构意、词汇意义的本义及引申义、词源意义。这三种意义是从不同的角度来阐释汉语词的内容的,全部统一于词所指称的事物,即语言意义是客观世界的反映。既然汉语词的意义分类与它所指的事物的分类直接相关,而这个分类又与汉语的实词分类是对应的,那么,“离句无品”并不是“词无定类”。词所指事物的分类,就是它的定类,事有定类词就有定类。但是,词类不等于事类。为什么统一于客观世界的词汇意义在进入句子以后,还会产生许多变数,并不是那么协调地与句子结构成分的结构功能一致呢?通过“六句生”和“和合因”理论,可以总结出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词汇的本原意义本身有包含关系。例如:“实”是事物的本体,“业”、“德”是另一种本体,所以也可以包含在“实”里。“六句义”中“一实体是多实体的果”。所以,“”所充当的功能,“业”、“德”进入句子后也可以有。

第二,三种本原意义之间可以转换,因为客观事物之间发生着必然的联系。例如:同样依存于“实”的“业”(动作)是有变动过程的,发生在一个时间段落和一个空间的轨迹上。但世间有一些动作不会永动,它的起点和终点必然是一个静止的性状,所以有一类“业”可以转化为“德”,也就是动作 (业),可以转化为姿势(实)。

第三,有些功能本身可以容纳多种类别,有些类别的词又可以指称不同类的存在。只是功能和意义类别的相遇,生成的意义是有限制的。“实”的本原义与定语相遇,只能生成中心词的所属、质地、时间、地点,一旦不在这个范围内了,这个“实”就已经不再是本原义的“实”,而转化为一种遗存它的“德”。

以上三种情况中,本原义进入句子承担功能后所发生的有限的变化,我们称作词在语境中的合理的再度编码。编码的不同形成不同语言的特点。印欧语用外部形态可视,汉语隐藏在词根里难见。

王老师以“赤”为例来帮助理解“实德业”与“依句辨品”。将“赤”分为三类:赤1为色,表取素绢入于;赤2为液中,表三入三出;赤3为之。赤1是一种染色(非自然色),拿无色的绢放入赤2色的染液中,分别提放三次后,素绢变赤3,分别对应的是颜色的名字(实),染液的状态(德),使素绢产生的变化(业)。赤本原义是形容词,1转化为名词,2保留本原义,3因变化转化为动词,在汉语中这三个角色的“赤”的外在形式是一致的。

随后王老师又利用三组偏正式词例的比较,对词组与双音构词——名词与动词的修饰功能进行了讨论。“实”(名词)和“业”(动词)处于修饰语地位或中心词地位,都在意义上转化为性质状态。印欧语用语法形式进行区分,限制了结合的自由度;汉语用意合法关联。名词和动词的修饰作用来源于事物存在的经验,整体性更强、意义内涵更丰满。构词中的语素互为语境,名词或动词用来形容的时候所呈现的效果更饱满。只有把语法语义和结构语境结合起来才能对汉语进行分析,语义是有内涵的。人的外在经验被编码为外在结构,这是汉语分析唯一的出路。描写是语言系统非常重要的问题,认知语言学的缺陷是缺乏描写手段。

五、关于研究语法和语义的几个观点

最后,王老师分享了其对于汉语研究中语法和语义的几个观点:

汉语研究没有在一开始就走向意义中心,是因为意义有内在性和经验性而难以被发现。因为借鉴了西方语法才有了形式依据,信息才能可视化;有了描写手段才有利于信息的深度挖掘。意义是在结构关系中被发现、被提取的。但是西方语法的研究与语义研究是相互映照的,现在到了分开互证的时候了。在汉语的研究中,其意义中心、表意汉字、韵律等特点不能忽视,没有意义介入的纯形式结构不适合汉语。要解放意义对语言的研究的介入,承认汉语的特点,不要让“谈义色变”阻碍汉语研究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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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孙玉文老师对本次讲座作了总结。王宁先生的讲座通过实德业等理论来解决汉语词类的关系,说明语义和语法有相合和相离的一面。光通过语言本身是不能研究各个语言的特色和一种语言不同时期的特色的。研究汉语史要注重语言本身及语义、语法、语用之间的关系,还要注意事物的发展和人们思维的发展。

文稿:何翎格

审核:雷瑭洵、邹瑾

编辑:邹瑾、张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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