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口罩”还是舌形器？

南北朝时代，在中国历史上，是“塞人”活动的又一个高峰时期，他们大多被认为是粟特人，举族东迁之后，在北周等朝代担任“凉州萨保”之类职务（相当于后来的“刺史”），因为是“拜火教”（祆教）背景，死后多采用石椁墓（由古羌的石板墓升级而来），石室浮雕充满了异域风味。

但有一个疑问存在已久，就是在浮雕中，祆教“祭师”嘴巴上都戴着奇形怪状的“口罩”，这是为什么？它真的是口罩吗？

例如藏西安博物院的北周史君墓，石椁外形如屋宇，内有石榻，浮雕加彩绘，并贴金，十分豪华。所谓“祭师”就位于大门下方左右两侧，如图：

 

石椁正面左下角浮雕，祭师上面是窗，这代表现实世界，故窗两边有人守卫或伺候。

 

正面右下角浮雕，与左下角浮雕相同，只是人物朝向不同。

从形象看，不是真的“祭师”，而是两位大神，他们“鸟身人首”，长着鸟的爪，背上有翅膀，冠冕上有代表神灵所属的绶带。在圣火坛边做着什么。最奇特的是嘴部，像戴着口罩，向前突出，几乎把下巴都遮住了。

现通行的解释是，他们是看护圣火的祆教祭司，为不让嘴里呼出的气息或者飞出的吐沫玷污了圣火，都戴了口罩。但笔者以为，这是说不通的。

他们只能是神灵，不可能是凡人。既然是神灵，他们身上的一切都是圣洁的，岂会呼出臭气或恶味？如果是为防止细菌病毒侵入，也不可能，因为当时还没有这种科学概念。

祆教就是西域“塞人”的宗教，他们墓葬中的“戴口罩”现象十分常见，许多纳骨瓮上都有这样的浮雕人物：

 

撒马尔罕发现的6-7世纪塞人纳骨瓮

所谓“纳骨瓮”，就是放置狗葬（尸体喂狗）、天葬（饲秃鹰）或火葬残余物的陶罐。上图这种佛塔型陶瓮曾非常流行，故中亚博物馆多有收藏。

上图纳骨瓮上的“祭师”一站一跪，对着圣火坛，嘴上有巨大的“口罩”，状如斧钺伸出。如此，根本就不可能是口罩。

它其实是象形舌头的，乃是史前时代就存在了的“舌崇拜”的遗迹。嘴上戴有此物，就代表他的话语具有神力，有生杀予夺的权威。

这种圣火坛就代表“死后审判”，神灵会按照死者生前形迹作出裁决，判定灵魂是否可以进入天堂，还是要到地狱去接受严刑拷打。因为此“火”就是生命之火，既可以通过此火获得重生，也可以被火化为灰烬，堕入永世的黑暗中。

 

乌兹别克斯坦穆拉库尔干发现的陶制纳骨瓮，年代约为公元7世纪。

上图明显是死后审判的场景。中间有天神正在称量死者，其下方右侧站着一位大神，嘴部戴有巨大的钺型“口罩”，手里拿着代表蛇信子的分叉器，正指向神龛，作出裁决。他背后上方盘坐着的，似乎也带着“口罩”，那么此神也在参与审判工作。

 

西安北郊出土的北周安伽墓门楣石上的彩绘浮雕

此物正中是由三个骆驼托起的圣火坛，两边各有一位鸟身人首的大神，拨弄着神龛上摆放的东西，这些物件代表命运或者给与的奖惩，即确定死者属于哪一个、哪一类。

 

门楣石上大神审判工作特写照，他嘴上戴着代表决断的舌形器。

这种“审判”不是发生在现实世界中，而是发生在死后的永恒世界里，那里不会再有腐败和变质，根本就不需要戴口罩了。此物就是代表权威所在的“舌形器”，帝王之“曰”是也。

在这个世界上，笔者以为，也只有“塞人”能创造出这样的舌形器来！同时也说明塞人之“塞”（སེ་ se），确是指舌头，而不是指其他什么东西。神灵的“鸟身人首”形象，也不过是“色神卵生”观念的一种延续。

 

“祭司所戴口罩的类型”（图片来自张建林、才洛太《青海藏医院博物馆藏彩绘棺板》）

1、2、安伽墓门楣祭司；3、安备墓石榻正面祭司；4、科隆博物馆藏石榻门阙祭司；5、乌兹别克斯坦Sivaz遗址纳骨翁祭司；6、史君墓石椁南壁祭司；7、史君墓石椁西壁祭司；8、Miho博物馆藏石屏风祭司；9、科隆博物馆藏石榻门阙祭司；10、虞弘墓石椁底座祭司；11、吉尔吉斯斯坦Nawekat遗址纳骨翁祭司。

追溯这种“舌形器”的源头，最终都指向了青藏高原。其实直到今天，藏语仍把“法王”叫作“夏截”（ཞལ་ལྕེ་ xal je），字面含义是“脸面上的舌头”。此“夏”（ཞལ་ xal）是对人脸的敬称，而“截”（ལྕེ་ je）指舌头。

我们确有理由推测，作为华夏文明代表性器物的“玉钺”（良渚文化特多此物），最初就是由“塞人”发明出来的，当然，它代表是“犬舌”，而不是人的舌头。

附图：藏语“夏截”的不同表达方式

 

古滇国青铜权杖，高18厘米。出土于云南呈贡天子庙滇墓群41号墓。

整体以鸟喙造型，前部化为两钺垂下。这可能是“夏截”（ཞལ་ལྕེ་ xal je）为何物，最为形象生动的写照了，藏语这个读音就是有“鸟舌”之义的。

 

青铜权杖的线描图

 

密宗法器“多杰”（རྡོ་རྗེ་ doo je），藏文字面含义是“石王”。此物也叫“心咒钺刀”或“金刚斧”。此“多”（རྡོ་ doo）指石头，“杰”（རྗེ་ je）是“王”，并与“舌”（ལྕེ་ je）的读音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