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范”是现代汉语中的常用词，表示标准、准则，但事实上“规”“范”两字的本义都与此无关。这两个字是经过怎样的演变历程，组合成如今的“规范”一词？请看——
“规范”在现代汉语中是一个近义联合复合词，即两个意思接近的字（语素）合成的一个词。多数字典这样解释“规”“范”两字：规，典范、格式；范，模子、样式。其实这是“规”“范”的引申含义，是从其原始基础含义中引申演变而来的。“规”“范”两字在古代汉语中的流转演变情况较为复杂，既涉及本义的引申，还在引申过程中借助假借字的桥梁“转弯掉头”，形成新的含义。最早的“规”字字形在古代字书中就有歧义，有说是“正圆之器也”，孟子有一句名言“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然而，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规“从夫，从见”，便有后学将其与“丈夫”联系起来。北魏阳承庆撰写的《字统》继承《说文解字》，解释说：“丈夫识用，必合规矩。故规从夫。”清代段玉裁也说：“凡有所图度匡正皆曰规……（规）从夫见。会意。丈夫所见也。”于是后人便分析，“规”字的本义其实与画圆工具毫无关系（冯时《失落的规矩》，《读书》2019年第12期）。其实，“规”是“正圆之器”还是“丈夫之见”的争论，本质上是在讨论它是一种测量矫正工具还是道德劝谏。这种争论的对与错，取决于古代汉语语境中“规”的使用情况。《楚辞·离骚》：“圆曰规，方曰矩。”《荀子·赋》：“圆者中规，方者中矩。”《孟子·离娄上》：“规矩，方圆之至也。”《韩非子·饰邪》：“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上述例子中的“规”都是指工具。《国语·周语下》：“且吾闻成公之生也，其母梦神规其臀以墨，曰：'使有晋国，三而畀欢之孙。’”这里的“规”显然是在臀部画黑色圆圈的意思。说“规”是道德谏劝，显然是用今人的标准看古汉语文字，有一点儿“白头宫女说玄宗”的意味。“范”字在古汉语中的使用情况较为复杂，一是字形多，一是释义杂。从字形上看，王力先生认为：“范”通“笵”“範”两字，都是模型的意思，可以引申为“模范、榜样”。《集韵》里讲：“范，模也。”宋代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提到把“铁范”作为活字印刷的字模使用，就是使用“范”为模子、规格的案例。“范”的本义“草名；虫名”，在假借关系建立后就逐渐消失，因此我们不再在“规范”的“范”字释义中列入“草名；虫名”的原始含义。“笵”“範”两字也具备自己本身的基础含义。“笵”指竹制的模型，可以引申为法则、标准。《说文解字》说“法也”“古法有竹刑”，段玉裁注解说：“以竹曰笵。一物材别也。”《玉篇》将“笵”字列在“竹部”：“笵，楷式也。”这印证了王力先生所说的“笵”字释义和假借关系。“範”字引申路径则较长。“範”字原指古代遇大事出车，先辗过祭坛和祭牲的一种祭祀仪式。《说文解字》解释“範”说“範軷也”，清代朱骏声解释为“祖道之祭也”。这是一种祭祀路神的仪式。古代经籍多假“範”作“笵”，约定俗成，原“笵”的模子、模范、典范等含义便融入“範”字中，其原有的“範軷”义逐渐消亡，不再使用。因此，王力先生说“範”是“铸造器物的模子”，继而引申出模型、法则的含义来（《王力古汉语字典》）。唐代陆德明释《尔雅》“範，常也”时说“範字或作范”，段玉裁也说：“（範）或作笵。而範其假借字也。”在古代，“範”“笵”“范”，还有“氾”四字互相通用，它们之间有“笵”作为桥梁来沟通。《说文解字》载“氾、范、笵、範”均从“”得声，很多典籍上都是混用的状态。比如《荀子·强国》里“刑范正，金锡美”的“范”也是“笵”的意思，王先谦集解说：“刑与型同，范与笵同，皆铸作器物之法也。”后世注解杨雄《法言》中有这样的说法：“范者，'笵’之假。汉书作'范’，疑本作'笵’，传写改'范’耳。”可见古人早就注意到了这三个字假借使用的情况。“规范”的“范”，本应该是“範”或者“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经过异体字整理和汉字简化，古代“範”“笵”和“范”三字被并为一个“范”字，于是有了今天的“规范”一词。理解了组成“规范”一词的两个字的由来，“规范”的释义和用法也就十分清楚了。“规范”一词最早叫作“轨範”，源于《礼记》“其在车则左执辔，右受爵，祭左右轨、範，乃饮”，是说进行大战之前要祭祀出车；到了《尚书序》里的“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轨範也”，就表示法式或者典范的意思了。直到晋代，陆云才在诗词中使用了“规範”一词。使用该词的还有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沈约《宋书》等著作。尽管在使用中，“範”“笵”“范”三字都有出现，但含义一直到清初都是固定的。不过，作为雅言的“规范”一词，其使用频次远远低于民间俗语中的近义词“规矩”，两者使用之比是15∶409，可见民间语言的力量和影响力。
（改编自《语言文字报》2023年5月10日文章《说文解字谈“规范”》；作者：北京市/景龙；
（文字编辑：王晶；微信编辑：晋力；校对：贺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