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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 母》 拍摄于2023.5.10 昨天上午，我走进了那个熟悉的小山村，去看望我的姑母。离大门口还远，只见姑母正站在门外眺望，仿佛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姑母今年八十一岁，拄着拐杖，行走不甚方便，长满皱纹的脸上却带着笑容，如同一朵灿烂的花。认出我以后，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目光慈祥而深情，让我感动不已。 问到健康状况，姑母说自从摔伤以后，身体恢复得很慢，走路要依靠拐杖。除此以外并无其它病症，饮食起居，一切都很正常。 姑母说话语速很慢，时而陷入停顿，思考许久才会接着说下去。也许年龄老迈的人思维都会有些迟钝，但她的身体看起来依然是健康的，尤其是头发茂密而乌黑，只是近几年才有了少许白发。 然而姑母的身体并不是完全没有疾病，她自幼得了癫痫，至今并未痊愈，需每日服用药物。只是发病的频率并不高，每个月不过一两次而已。 问到这个病情，姑母的话就多了起来。她说自己刚出生的时候，大人在田间辛苦劳作，姊妹几个都得让我爷爷的妹妹，也就是她的小姑照看。 她的小姑脾气暴躁，对不听话的孩子拳脚相加，有次失手打中她的头，昏迷了大半天，那时她还不到一周岁。我的爷爷看她没了生路，打算拿出去丢掉，但奶奶于心不忍，又多放了半天。姑母竟然奇迹般地清醒了过来，再次发出了沙哑的哭声。 几天后，姑母第一次发病，一看就是癫痫症状。全家人手忙脚乱地送医，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病竟然伴随了姑母一辈子。
然而，相对于姑母一生所经历的苦难而言，幼年所患的疾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的父亲七岁那年，姑母十八岁，嫁到了十里之外小山村。从此，她苦难的人生正式开启。 我的姑父家庭贫穷到什么程度，实在无法用语言形容，甚至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之类的词汇，已经算不上是形容词。我问姑母，当初为什么愿意嫁到如此贫穷的人家？她说，那还不都是你的爷爷奶奶作主。 更为致命的是，姑父身体算不上健康，一直体弱多病。那时如果有更好的医疗条件和经济状况，也许他的病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姑父而言，无论大病小病，除了咬着牙拖下去，并没有更好的方法。 姑母结婚八年，生下四个儿子。给孩子们取名，也没有什么诗意，房子旁边是一年四季长流不息的小河，就依此取名，分别叫河、河水、长水、流水。 姑母一直想有个女儿，长大以后可以帮自己做些家务活。因此她给第四个儿子流水取了个乳名，叫流妮儿。 四个孩子的到来，对于这个家庭而言是个沉重的负担。姑父和姑母只好不分白天黑夜，上山砍柴、割草、开垦荒地，在那个荒凉的小山村里艰难求生。 好在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他们将成为这个家庭未来的劳动力，想到这里，姑父和姑母灰色的生活里，还是透出了一丝光亮。
没想到，第四个孩子还不满一周岁，我的姑父因病撒手人寰。那时姑母年仅二十八岁，哭得死去活来。姑父下葬以后，姑母面对艰难的生活，真想一死了之，然而看看怀里抱着的婴儿，还有依偎在身边的三个孩子，她又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太阳依然从小河对岸升起，小河里的流水依然潺潺不止，但对于姑母而言，她的天已经塌了。 就这样度过了一年，姑母终于认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凭着自己的柔弱之躯，哪怕是累死在山坡上，也不足以养活四个孩子。万般无奈之下，姑母想到了改嫁。 然而我的爷爷和奶奶思想守旧，坚决不同意她再建立家室。爷爷向她承诺，一定会帮助他们全家共渡难关。 于是，姑母的家成了我爷爷最大的负担，他不仅要为自己的家不停地忙碌，还要抽空去帮我的姑母干活。甚至姑母家四个孩子的衣服，无论是缝缝补补还是增添新衣，都是我的奶奶亲手制作的。 我的父亲那时已经长大成人，他白天在生产队里干活，夜晚步行十余里去姑母家帮忙挑水，再连夜步行回来——如果没有人帮助，姑母家连饮用水都没有，生活之艰难令人难以想象。
再后来，几个孩子渐渐长大成人，已经可以挑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于是我的父亲带着一把瓦刀，领着姑母的四个孩子，一砖一瓦地建起了三间崭新的瓦房（上图），从此我的姑母离开了那栋摇摇欲坠的破旧草房，一家五口人终于有了安身之处。 今天早晨，笔尖下再次出现姑母的身影，眼眶里不停地涌出泪水。也许，我不只是为着保存自己的记忆，也因着我们现在的生活。 人们常常抱怨生活的艰难，也常常讲述自己的不幸，但比起我的姑母，和她那一代人共同的际遇，今天我们所经历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我的姑母，她也并不伟大。从现实的处境来说，死亡才算是一种解脱。但她还是活了下来，而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仅仅是为了活着。 我自幼常去姑母家，每年都要在那里住上几个月，那个小山村也承载着我童年欢乐的记忆。 姑母给我留下太多难忘的回忆，当然最难忘的，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姑母终于走进了那个礼堂。当我在角落里看到她，立刻跑上去把她紧紧抱住，瞬间泪流满面…… — END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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