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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两茫茫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十年生死两茫茫

作者 ▏黄宇

爷爷有5女1子共六个子女,我父亲是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儿子。到我们这一辈,姑妈家的孩子加上我和兄长共有15个,我是最小的。

我们算是一个大家庭。

在我的记忆深处,小时候过年,成都本地几位姑妈全家是一定要回家团年的。有时候外地的姑妈有一、两家也能赶回来,那么成都东门外东上河坝街34号老宅里就是人欢马嘶。还好老宅子足够大,容得下这二、三十口人。

爷爷总是很高兴,提前买好鸡鸭鱼肉和各种年货,瓜子花生糖果糕点一样不少,房梁上早早挂满了腌制好的香肠、腊肉、猪头下水,并早两天清洗好平时舍不得用的细瓷碗,等待着这一家人的团圆。

爷爷向来开明,少有重男轻女的旧思想,一碗水端平都一样。五姑妈讲过小时候我父亲和姑妈抢花生米吃,挨打的总是我父亲,虽则我父亲是爷爷唯一的儿子。

要的就是这阖家团圆、人丁兴旺的热闹。平时难得的好菜可以放开吃,大家都喝一点酒,大人们喝白酒,小孩子们喝那种今天看来很是劣质的通化葡萄酒或者巧克力香槟。爷爷举起杯喊开动,大家开心的祝福着,推杯换盏,大鱼大肉,尽兴而散!最后按照礼数,躲在父母身后的我和兄长,给要趁着放鞭炮前赶回家去的姑父姑母、姐姐哥哥们打招呼道别,人太多每个人都要招呼到,那是道别都要喊来累到的节奏......小时候总觉得一家人就应该这样在一起吧,童话故事的结局也都是他们就这样快乐的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时光流转,故家拆迁后,也记不清那一年起,过年变成各自小家庭团年了。楼房也没有旧时宽敞,各人忙各人的事情,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的机会很少了。而这一大家子人呐,长大的长大,变老的变老,慢慢的,慢慢的,大家走散了。算来表兄弟中最小年纪的我,今年已然年逾四十,姑妈及父母亲也都七老八十了,垂垂老矣。

庚子年的大疫仍然未曾散去,清明前重庆又传来噩耗:大孃蘧然仙去。老成都的说法,清明前后,老天爷是要收一些人走的。大孃久病未能跨过这一劫,虽则早有预感,依旧悲从中来,暗自神伤。次日再赴重庆,送老人家一程,熟悉的场景就如同9年前送别大姑父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当年失声痛哭的大孃今天不在了,我们来送别是我们最敬重的大孃。

大孃也就是我的大姑母,是爷爷的长女(姓黄,讳继承)。大孃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自幼聪慧,好学上进,是爷爷内心永远的娇傲。爷爷四九年之前本来在成都东门外府河边自己经营一家小柴火铺,自己又当掌柜又当伙计,自给自足,养活一家老小。而变革突至,一切推倒重来,个人无从抵挡,知天命之年,褪下长衫,只得去拉夹夹车下苦力度日,家贫如洗。在这种情形下,爷爷的子女们全部都念了书,先后出了两个大学生。但是确实穷,爷爷拉车一吨货物拖一公里也就一毛钱不到,糊口不易。

大孃其时也才12岁,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勉力读书。无钱买课本,大孃就抄别人的课本来用。哪个学校读书不要钱,就去读哪个学校。先是报考的成都幼师,师范生读书不仅不给钱,还发钱管生活。大孃说到入校的时候,食堂回锅肉是一盆一盆的端上来,只要不浪费随便吃,简直高兴坏了。后因为学业优异,毕业保送西南师范大学,也是因为学业优异,毕业留校任教一直到最后。也就是在大学同学中,认识我的大姑父,从此相濡以沫,恩爱到老,举案齐眉,今生不渝。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爷爷没有长子,大孃和大姑父就充当了长子的角色。当年大姑父决定和大孃在一起,大孃的唯一条件就是要和她一起抚养年幼的妹妹弟弟。大姑父答应了,并且随后这一生都在履行他对大孃的承诺。用大孃的话说,一辈子打起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被她遇到了。

工作伊始,两个人的工资就要拿出一半寄给成都的家里,奉养我的太奶奶、爷爷奶奶,哺育当年还年幼的姑妈们及我父亲这一代,大孃和大姑父是他们的楷模和一片天。对爷爷的这份孝心,一直持续到7年前爷爷过世,六十年孝心有毅,从未中断过。其实后来几年也就是变了方式支援我的父亲。父亲80年代初因工摔断双脚却又办不到工伤,只拿基本工资在家养伤好几年,家中很不宽裕。我大学能够完成学业,全仗几位姑妈帮助。我的第一辆金狮牌自行车,是爷爷积攒大孃和大姑父的孝敬钱买给我的。

大姑父(姓蒲,讳崇林)在西南师大做了一辈子人事工作,退休前担任西南高师培训中心负责人,培养帮助过很多人,算是桃李满天下。对爷爷奶奶当作亲身的父母供养,每月必有问候的家信送到。每月给爷爷的孝敬都如期寄到。“黄大爷,盖章取钱了”,邮局的邮差每月如期会在门口喊。爷爷盖了私章,领了邮局的汇款单,高高兴兴去东门大桥邮局取了钱款,中午饭桌上就会添一份凉拌的兔丁,我和兄长就像过节一样开心。

大姑父每次来四川大学开会,都会到东门外老宅看望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更是打内心深处喜欢和感激这样的女婿。大姑父每次来,爷爷都会用青花碗煮上满满一碗荷包蛋请姑父吃.....往事历历在目!殊难忘怀!

大孃是非常节约的人,但她的节约只是克扣她自己,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极为简单的,但对于她的亲人,从来都是慷慨的、大方的。记得很小时候,大孃回成都探亲,在九眼桥市场买水果,水果贩子的秤有些软,少了二、三两,也就是几分钱的事,大孃还是反复和贩子理论了半天。当时我特别不理解,觉得大孃是不是太计较了。而长大后,多从长辈们口中听到的事情,才不得不由衷地钦佩我的大孃。孝敬爷爷的生活费从来不少一分不说,弟妹哪个家里有什么经济困难了,大孃从不吝啬,从来都是竭尽所能帮助。哪里是会为了几分钱纠结的人呐。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大孃越是了解,也就越是敬重。

大孃是非常善良的人。和蓓表姐聊起,七几年吧,还是物质粮食匮乏的时候,有逃荒要饭的,跑到他们家门口要饭吃。大学一般吃食堂,家里并没有饭菜可以给到。大孃心头不忍,家里有白糖,于是兑上糖开水,追上去给要饭逃荒的喝,担心他们饿死。

我的父母亲,城市最底层的工薪阶层,大半生都在为了生计而挣扎。在我的学习成长过程中,做为大学教师的大姑母,更是充当了启蒙的角色。我的第一套水彩颜料,第一副苹果的画作,第一份儿童杂志《儿童时代》,都是拜大孃所赐。这许多年,怀着感恩的心,敬重着我的大孃。近年,大孃年老多病又远在重庆,我呢忙于生计,奔波在外,少有团聚的时候。只是她和大姑父来成都休养的时候,我会去蓓表姐家看望大孃和大姑父,聊一聊家常,有时说一说工作,还经常得到大姑父指点迷津。而今,这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只余下一些旧照片,睹物思人,感念不已。

 

想一想,从2010年到2020年这十年间,二姑父、大姑父、爷爷、彬表兄、二孃、宏表兄相继离开,现在大孃又过世了,这十年里,这个大家庭送走了好多的亲人。“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东坡的悼亡诗,本是悼念他的亡妻,放在这不完全恰当,然悼念的心意是古今相通的。我只是感慨这过去的十年,从青年到了中年,内心明白早迟是会面临这样的生活局面,人事代谢,自然规律。

7年前爷爷去世,我写下一首古风:“人生苦无常,太息过白骓。代谢若草木,万事俱循规。树静风不止,落花且纷飞。试语小儿女,家祭如斯为”。道理都懂,但要放到每一个具体人的身上,又另有一番味道在心头。以前过年正月间,我自己是要去寺庙里拜一拜的,在佛祖面前,我会念到每一个亲人的名字,祈求佛祖保佑亲人们平安健康,希望他们都能像爷爷一样长命百岁。只是盈缩之期,乃是在天。爷爷去后,就少有去寺庙里祷告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是多么的渺小,在劫难的面前更是,即如眼前的瘟疫。珍惜眼前的亲人,尽全力去爱他们,也就无憾了。向死而生,这是人的宿命,亦是天道。

今天是清明,这是悼亡的日子,是追念逝去亲人的日子。深深的想念他们,想念他们在世间的好。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也许他们并没有走散,相信爷爷、奶奶、大孃、大姑父、二孃、二姑父、伟表兄、彬表兄、宏表兄,他们定当相聚在天上了!心香一瓣,藉着这清明的微风细雨,望在天上的亲人安好!

今天也是大孃身后的头七。中年人的悲伤,却不容易流泪了,谨以此文去悼念我敬爱的大孃和大姑父。

魂而有灵,伏惟尚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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