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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高原上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遍布窑洞。我家也不例外，有几口窑洞和几间草瓦房。我从小就住在窑洞里，窑洞是我生命的重要记忆烙印。黄土高原的山体高大且土质坚硬纯正，几乎不夹杂黄沙或石块，适合挖窑打洞，因此，黄土高原上的人家最重要的财产就是有几口窑洞，光景好的人家会把窑洞里里外外用砖加固一周，或许还要在砖头上雕刻吉祥的图案，再把窗户装裱地花花绿绿，门口挂上一条干净厚实的门帘，让人觉得温暖舒适，是富足安康的象征。
通常情况下，人们会选择一处向阳背风眼界开阔的山体，顺着山脉走向打开一个立体四方的切口，在切口的正断面上留出能打三至四眼窑洞的截面，然后在正中间打出一孔正窑，这孔窑洞打的最宽敞、高度最高，相当于一家的堂屋，接着就在正窑的两边根据情况各打出几孔相对小一点的窑洞，这样一来，院落的格局就基本形成了，最后就是在窑洞前空地上加盖瓦房或者其它。这些工程全部依靠人工徒手完成，是一攫头一攫头挖出来的，像一件艺术品而弥足珍贵。
夏天的夜晚，天空繁星点点，月亮挂在远山的豁口边上，一袭清辉洒在河道里和山坡上。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通常都在自家院子里或躺或坐，谈论着今年的收成，谋划着秋后的家事农事。身后的窑洞张着黑漆的大口，冒着丝丝凉气，像一台天然的空调。窑门口挂着火绳驱赶蚊虫，火光时明时暗，映照在大人和娃娃的脸上。如果这时候走出家门，爬上窑洞后面的山坡，极目眺望，万家灯火星星点点，虫子、野鸟低声啾啾地叫着，村子里的狗偶尔狂叫几声，像是做了个噩梦，除此之外别无杂音。山间的风凉凉的，拂过便会起一身鸡皮疙瘩。暗蓝的天空偶尔一颗流星划过，掉在远远的山的后面。河道两边的山崖下，一排排错落无致的窑洞轮廓模糊不清，正准备在这个夏天的夜晚沉沉地睡去。起露了，脚下的青草潮哇哇的，头发上沾满了水珠。这样的夜晚站在山顶上，自在地像个帝王，仿佛能主宰所有的山峦和窑洞，又仿佛抬起脚就能在空中飞起来，从这个山顶到那个山顶来去自由，又仿佛渺小地不如一棵青草，那山川、繁星、鸣虫、野狗、窑洞、河水、树木、夜风都不曾意识到一个人的存在，人们就恓惶地像只寄生在猪毛中的虱子一样在大地的褶皱间来回穿梭，或许正有鬼魅在伺机而动。我曾在夜间走过传说中最阴森诡异的河湾、山凹、拐沟、坟地和废弃的窑洞院落，似是有窃窃似语，似是有人尾随，却最后都是一屡清风四散飘零无影无踪，我们要清楚，这世上不只有人啊。
黄土高原以慷慨的姿态，任人们在山体上掏挖出无数孔窑洞，对人们展示出了无与伦比的慈爱，而人们回报他的则是把肉体与灵魂塞进了窑洞，又为每座山体增添了人的生气，山活了，人老了。 窑洞与人一样，也有生命的更替。村子荒芜之后，那些窑洞也渐渐坍塌了，露出了漆黑的洞口，像是死去的动物的嘴，干瘦而无一丝生机。坍塌后的泥土堆在窑洞门口，日积月累地堵住了窑洞，慢慢地恢复了原来的山坡状。我有时候奇怪地想，窑洞的主人离开了，这窑洞的生命也终结了，那大山是不是正在通过坍塌的方式来填埋修复自己的躯体。若干年后，那些曾经生机勃勃的窑洞或许就永远消失了，是不是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沟畔上，还能听见昔日的喧嚣，还能重现每一孔窑洞的生命规程。夜幕下窑洞已经睡着了，睡的很沉很沉。（图片来源网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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