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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散文:怀念我的启蒙恩师大胡子先生

 梦回乡关 2023-06-21 发布于浙江

文/老陈

全文共3760字

大胡子先生本姓殷,是我的启蒙恩师,不幸罹患胃癌,已于一年前的清明前夕离世。如今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已来临,中国人历来是信奉鬼神的,我在遥远的他乡焚香化纸以祭拜,并对他的亡灵倾诉:

早在一年前从别人那里听说你患了癌症很痛苦,希望早日离开这个世界以求得解脱。我听了很难过,心情很复杂,既希望你能坚强地活下去,又希望你能早日解脱。

活下去固然很好,但癌症这个恶魔时刻摧残着你的肉体,令你痛不欲生;早日解脱没有肉体的痛苦,但从此后再也看不到你的音容笑貌,听不到你的谆谆教诲,甚至来不及说一声“谢谢你,老师,你是我的恩师”而留下永久的遗憾。

先生,作为晚辈及学生,按中国人的传统礼节习俗应讳提你的名,但只要提到大胡子先生周围的人们自然会知道是你,因为村里及邻近村里年龄相差十几二十岁的人大都是你的学生,说父子皆为你学生一点不为过。建国初期我们村最初只有两名民办教师,其中就有你,那是我出生前的事,只是听别人讲过。

那时人才奇缺,你初中刚毕业作为村里认定的人才与另一位初中尚未毕业的小青年一起挑起学校教书育人的重任,屈指算来在这条路上一干就是四十多年,三尺讲台不知用了多少粉笔,煤油灯下多少个夜晚不知批改了多少本学生作业,由当初意气风发的小青年熬成须发皆白的垂垂老者。

值得庆幸的是你已桃李满天下,你自己的孩子们也个个学有所成,成家立业了,成为社会有用之才。

曾记得在我刚入大队部学校时,学校已有五个年级,教师已有七八位,听学长们讲那个个子中等,满脸络腮胡,浓眉大眼,厚厚嘴唇的便是老殷老师——大胡子先生,学生们都想上他的课。于是我也盼着能上你的课。

在我的记忆中盼望能上你的课的重要原因是你从不体罚学生,教学效果很好。

那时受传统教育方式的影响,学生不守纪律,学习不用心,不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学习成绩差等等都会不同程度地受到老师的体罚。像“磕脑壳”、“打手心”、“牵耳朵”甚至“撞墙”等等都是常有的事。

我的小学一年级是在湾里一间育秧室改造成的教室里度过的,当时的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就是同一人,他也沿用前辈的方式,只是将戒尺改成了扫帚条,经过长期使用过的竹扫帚枝条更结实,韧性更好,他认为这样用起来更方便,只不过他又别出心裁地将扫帚条最前端特意留下一竹节,我是最怕那前端的竹节的,落到头上必会“长包”,那“包”在此后的长达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摸上去还有疼痛感。

后来好不容易熬到二年级,庆幸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扫帚条的威胁,不幸的是二年级的数学老师是个“牵耳先生”。

他烟瘾很大,即使是讲课途中烟瘾犯了,也要停下来,从荷包里掏出早已压瘪了的烟盒,再从里面抽出一根同样早已压扁了的大公鸡牌香烟(五分一盒),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抡圆了叼在嘴里,划着火柴将火苗捧在两手心点燃烟端,猛吸几口,一阵咳嗽之后,清清嗓子再继续讲下去。讲完之后便在黑板上出几道题让学生上台来做,做错了或做不出是要被牵耳的。

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样的技法,经他的手牵过的耳,耳廓、耳垂过后总会起“硬块”,同样地在此后长达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那“硬块”久久不化,轻轻捏一捏便很疼。

我对他的数学课常处于戒备状态,心里总在盘算着如何躲过去,即使躲不过去,也希望中途出现什么变故阻止这样的惯例继续进行下去。

上他的课总是提心吊胆,有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至于他讲的什么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因此常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点我上去做,一到点学生上去做题我便有意回避他的目光,不与他正面相遇。

但往往是怕什么偏偏又来什么,也许是他瞅准了我不会做,不幸的事常常降临在我身上,先前耳垂上的“硬块”还没有消化,又要雪上加霜了。

不想这样被动挨打,就得想办法躲开他的课,于是借来小人书与课本一同装进书包,故意推迟上学时间,等别的伙伴都在前面走了,自己再远远地跟在后面,直到他们看不见,迅速地钻进生产队打谷场的草垛里,如同老鼠找到了安乐窝,然后从书包里翻出早已藏好的小人书,尽情享受自己的美好时光。

放学时间到了,见伙伴们陆续回了家,才从草垛里钻出来,背着书包回家。

这样的躲猫猫行为有一天被隔壁家的宋二婆发现了,我害怕极了,求她千万别对人讲,尤其是自己的父母,我再也不敢这样了。

就这样每天活在惴惴不安之中,曾经多次诅咒过为什么要让小孩子去上学,如果不上学自己便可以与蚂蚁、蜜蜂、蝴蝶、蜻蜓、知了……,与邻家的小花狗,自家的小黄猫,宋二婆家的鸭……,做朋友。春天一望无际的红花草籽(那时用来沤肥的人工草);夏天落日余晖下卷面桥下的小河沟;秋天的打谷场;冬天雪地的野兔……,这些东西比上学可有意思多了……

可眼下别的小孩还在上,自己也只能机械地跟着上。这样的苦差何时是个头?

有一日生病了,在家躺着,心想着自己本就跟不上,这样几天又没去学校落下了课越发赶不上,索性想个办法不再念书,病情好转也不去。正胡思乱想着,湾里的二狗告诉我过几天大胡子先生要来给我们上美术课。

“这是真的吗?”我疑惑地问。“是真的,大胡子先生已在别的班级教过了,学校要开设美术课,几个年级都是他教美术。”二狗答道。

“我已从别个年级的学生那里学会了画向日葵、鸽子。”二狗兴奋地补充道。

“噢,那把你画的拿来我看看。”我赶紧催促二狗拿来画册(几张白纸钉在一起做成),一见画册上真有向日葵、鸽子,惊叹二狗竟有这么大的本领,自己也要试一试。

第二天便随二狗一起上学了。走进教室同学们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大胡子先生要来给我们上美术课的事。看来这事是千真万确的,我得准备画册。六分钱一个练习本也只有少数学生家长掏得出,幸好我有几张香烟纸,背面可用来画画。

记得第一次美术课是那天上午的最后一节,上课铃刚响过,你脚步匆匆向我们走来,腋下夹着讲义,同学们早已翘首以待欢呼雀跃了,只见你上身穿着一件深蓝色中山装,早已洗得有些发白,上衣口袋盖子特意留了道口子,挂着两支钢笔,想必一支红墨水,一支蓝墨水。你贴近讲桌,双臂平伸,用手向下压了压,微笑着让我们安静下来,向我们介绍了自己,并说自己与雷锋同年。

我原以为你当时年龄很大,其实只有四十上下。接着向我们讲述了美术课的作用及所要学习的内容,然后说我们今天学画向日葵,并将自己讲义上的向日葵展示给大家看。

我那时觉得你画得特别好,那叶子的脉落清晰可见,简直跟真的一模一样。不由得心中暗暗佩服,也渴望自己能那样。对你所讲的一笔一划认真听下去,不敢懈怠,并仔细画在香烟纸的背面上。

几节课后我的香烟纸用了几张,便把它们合在一起,又添加了几张空白的钉在一起以备以后的课上使用,这样也形成了一本小画册,时不时拿出来欣赏,逢有亲戚朋友来也展示给他们看。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美术课停了,美术课本只是发给学生们看看,没有老师来指导画,甚感遗憾,你也转教主课了,美术课是副课。

接下来是盼着你能教我的主课,可机缘总不凑巧,后来只上了你几节植物课,语文老师家里有事你临时代了几节课。

但即便就是这样零星的几节课也令我终生难忘。至今仍清晰地记得植物课讲的是花和根。你在课前精心准备了各种类型的实物花,根也是你在百忙之中去野外采集的,使学生一目了然,印象深刻。花瓣、花萼、雄蕊、雌蕊,直根、须根的概念扎根心底。你态度和蔼,循循善诱,总能激起学生的学习兴趣。

语文课代讲的两篇课文,一篇是《小马过河》,另一篇是《两个铁球同时着地》,四十多年过去了,你模拟的松鼠的警告声,牛伯伯的宽慰声,以及比萨斜塔周围人们的惊呼声还在耳畔回响。

再后来植物课也停了,那时除语文、数学课外似乎其它的课都是副课,都改成自习课,唯一庆幸的是一星期还有一节音乐课,没有音乐老师,本应沦为自习课的,由你改为故事课。

于是听你讲故事便成了学生们一周来的企盼,好多故事都包含人生哲理。譬如“烽火戏诸侯”与“乒乓蛋”的故事就是那时听来的。“烽火戏诸侯”与“狼来了”哲理相似,都是讲做人要诚实不可说谎。

“乒乓蛋”的故事知道的人也许不多。讲的是一家贫苦人家父母双亡,只剩弟兄二人。父母在时兄不愿上学,弟上私塾。如今父母都不在,兄整天以砍柴为生供弟读书。时间久了也没见弟有啥出息不免心生怨气:“成天读那玩意有啥用?还不如跟我进山打柴换些钱粮糊口。”

弟回道:“我虽未出门,但知天下事。哥忍耐些时日,我就要大功告成。”兄听弟这样说只能悻悻上山去了。附近山上的柴几乎打光了,兄这次走了远道。走着走着忽见一石台上有枚蛋从未见过,呈方形。兄心想弟说他能知天下事,今日之事他若能知晓我就服了他,也不再催他砍柴。

兄回家刚放下担就急匆匆地喊弟:“弟弟快过来,今日这枚蛋你若能说清楚,我不再劝你打柴。”弟一见就说那是枚乒乓蛋,并反问哥:“哥唉,那枚蛋你是不是在石头上捡到的?”兄一听立即佩服得五体投地,感叹: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从此不再催弟跟自己打柴,弟也不负兄望科举中第。

现在想来这不就是另种形式的劝学篇吗?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又值清明时节,是你一周年的祭日,你可曾知道当年有一名厌学少年在你的引力下重回正轨,幼小心田得以浇灌,如今在遥远的异地他乡有一即将步入花甲之年的学生在为你焚香化纸以祭拜,愿你的灵在地下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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