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多不见,四叔终于回来了。 不,准确地说,应该他终于“出”来了。 在城南看守所里,他足足待了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如今,他顶着一个劳改头,面带着愧赧的笑意,出现在了大伯家里。 是大伯骑着摩托车把他接回来的。 一进家门,大伯就将四叔穿过的那身蓝白相间的劳改服,一把丢进了灶膛里。 望着灶膛,大伯的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眼睛里两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为了给四叔“接风洗尘”,家族里张罗了一场酒席。因为这事不光彩,便没有请外人到场。 这是我吃过的最为冷清最为尴尬的一次席面。 四叔自顾低头吃饭,不时仰起脖子喝两口手中塑料杯子里的白酒。 脸涨红得像辣萝卜时,他踉跄着站了起来,手中的塑料杯子一举:“过两天,我就南下打工,村里不待了。” 众人看向他,都不说话。我爸想说什么,被大伯一个眼神给震慑住了。 四叔确实在村子里待不住了。 犯了这么丢人的事儿,村里哪还有他的立足之地。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呀! 我悄悄地看了一眼四叔,两年不见,他的鬓角已然有了白发,脸膛也比印象中清瘦了不少,都能看见颧骨了。 酒席在一片沉寂中,不欢而散。 两天后,四叔趁天没亮就走了。是大伯骑着摩托送他走的。 四叔去了南方哪里,他没告诉大伯。过年要不要回来,他也没给大伯准信儿。 四叔就这样走了。带着“强奸犯”这样一个不堪的名号,远走他乡。
四叔无儿无女,如今五十多岁了,依旧是光棍一条。 他曾娶过一房媳妇。 因为家穷,且他无一技之长傍身,媳妇的样貌和脾性并不如他的意。 据说,那个四婶又矮又胖,而且性子沉默寡言,脸上总给人一种苦大仇深的感觉。 四婶在家住了半年,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就走了。 对于这个四婶,每每提及,四叔都是一脸的厌恶。他经常毫不避讳地说,趴在她身上,她就跟死猪似的,连哼唧一声都不会! 这话,爷们儿听了抖着肩膀浪浪地笑。女人们听了,白瞪着眼骂四叔是个腌臜货。 四叔浑不在意。他就是这么没脸没皮。兴致来了,还会出言拿骂他的女人开玩笑:“哪天我去听你家墙根儿,看你叫得欢不欢!” 四婶走了之后,四叔便没有再娶。 每日,除了在周围几个村子的牌场里流连,到了村东三里地外黄寨成集的日子,就跑过去凑热闹。 他去赶集,动机不纯。 他常去的一家店,门头上贴着“DVD、碟片”的字样,其实内有乾坤。 店门口坐着一个老汉,眼神色眯眯的,一口的黄牙,嘴里老是叼着一根烟。 客人在里面“大饱眼福”时,他就坐在外面帮着放哨。万一有人来查,他就弓着腰朝店内大声咳嗽,装作被烟呛到的样子,演技一流。 四叔在那家店里,一次次弥补了娶不上媳妇的遗憾。 不光爱逛碟片店,四叔还爱在集上大姑娘小媳妇的身上,找点儿便宜。 大姑娘露在外面的白胳膊白腿,小媳妇款款扭动的腰肢和肥硕浑圆的双臀,他都爱看。 有时候,不仅目不转睛地看,还会情不自禁地跟上一段路。直到那人消失在人头攒动的尽头,或是被人发觉后怒斥上两句,他才意犹未尽地收起贪婪的目光。
四叔就是这么没羞没臊的。 有时候,村里男人一堆女人一堆各自围拢在一起扯闲篇。 四叔内急了,找个近处的角落背着人直接解决,事后,裤腰带没系好,就故意从女人身边走过。 有的女人性子内向,不好意思说他,扭过头装作没看见。有的女人性子大大咧咧,破口大骂四叔耍流氓。 四叔就龇着牙嘿嘿地笑,还恬不知耻地说:“我被你看光了,你还倒打一耙,真是占了便宜还卖乖!” 人群里一阵哄笑。 四叔束束裤腰带,在女人“丢人现眼”“二皮脸”的骂声中,气定神闲地加入到男人的聊天队伍。 他是什么时候将主意打到村里李寡妇身上的呢? 或许是早有图谋,也或许是临时起意。具体细节,恐怕只有四叔一人知道了。 李寡妇三十岁那年丧夫。娘家人劝她趁年轻赶紧改嫁,她没听。 一个人咬紧牙关,含辛茹苦将儿子养大,还任劳任怨地侍奉着多病的婆婆。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李寡妇则不然,十几年了,村里没有关于她的任何一则流言蜚语。 好色的四叔惦记上了她。不光惦记,还做出了出格的举动。 那是大前年的金秋,地里的玉米熟了,家家户户忙着收玉米。 玉米擗好后拉回家,都是连夜赶紧扒皮,然后趁着好天气晒干。 李寡妇家也不例外。 玉米小山似的堆在院子里后,婆媳两人也是争分夺秒地在灯下忙碌。 那天,两人忙到深夜。婆婆年龄大,扛不住累,见玉米剩得不多了,就简单擦洗下身子睡了。 李寡妇坚持把玉米收拾完,那时浑身上下已满是腻汗,胳膊腿上也刺挠得难受。 正准备去西南角的棚子里洗澡时,院子里的黑狗突然发疯似的叫个不停。 李寡妇以为是门外有人路过,没有在意,便进了棚子洗澡。 身上的泡沫还没有冲净,院子里的狗又狺狺叫了起来。正欲探头呵斥两句狗,一道黑影蓦地闪到她的跟前。 她以为是自己的婆婆,刚要叫妈,那人就捂住了她的嘴。 情急之下,她拼命挣扎,慌乱中从棚子的角落里抄起一把铁锨,然后胡乱挥舞。那人肩部受了伤,落荒而逃。 第二天中午,四叔就被镇上派出所的人给带走了。 族里人求李寡妇高抬贵手,放过四叔一马。李寡妇摇头拒绝,后来四叔被判了刑,成了一个强奸犯。
此事之后,我们族里人一直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虽然大伙儿嘴上不说什么,但那种鄙夷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大伯也主动辞去了村里的职务,红白喜事上也不再出面。之前那个高门大嗓威风凛凛的汉子,成了霜打的茄子、斗败了的公鸡,蔫了吧唧无精打采的。 如今,四叔走了。但家族里出了强奸犯却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这是四叔身上的污点,也是家族的耻辱。 唉,我们又为之奈何呢,只得日日夜夜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连去祖坟烧个香磕个头,都不敢跟泉下之人述说此事。毕竟,这是面上无光、愧煞祖宗的丑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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